夕陽度西嶺,群壑倏已暝,松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
一柄三尺含光劍,自上而下,挾千鈞之勢,看似不疾不徐。
但迎面三人卻像是被定身在原地。
眼睛挪不開,身子動不得。
劍勢千鈞,動則必死,無關快慢。
“叮叮當當!”
三把樸刀在空中相繼卷刃彈飛。
就連閭丘曉那把左手劍都發出陣陣輕顫。
這場面似快似慢,詭異至極。
直到兩旁山谷風平浪靜,這才有大片鳥雀振翅而起,一時嘰喳作響。
“好快的劍。”
“這招叫什么名字?”
三名‘樵夫’先后站在石階上,相互距離有遠有近。
此時出聲的,正是離得最近的那位。
“萬壑松風。”
陸鳴面無表情地答道,只是藏在袖中的右手拇指微微發抖。
他體內經脈中的紫霞真氣已被消耗得所剩無幾。
剛才真氣運行,從肺經云門起,至中府、天府、尺澤、魚際,最后從少商出。
其中少商穴更是在拇指外側,正是持劍的位置。
僅半招劍式,就將他體內的紫霞真氣消耗一空。
陸鳴心中談不上高興。
雖然他隱隱摸到了氣與劍合的邊界,但為什么眼前這三人卻像是屁事沒有?
‘難道真就是一場風?’
而閭丘曉目光怔怔,剛才那一劍破三的場面,他可是親眼目睹!
這么年輕,劍招又如此驚人。
若不是那位華山陸少俠,他老閭的名字倒過來寫。
閭丘曉對自身實力有著清晰的認知,頂多江湖三流末。
而面前這三人,每一個都比他強,最起碼都是三流向上的水準。
可三人加在一起,連陸少俠一劍都接不住。
此刻丟了武器,攻守之勢已然逆轉!
閭丘曉很想上前弄死這幫賊廝,但陸少俠不發話,他也不好動手。
只是心中有些焦急。
他生怕陸少俠年輕天真,對待這些賊廝,下不去狠手。
“陸少俠....”閭丘曉剛一張口。
“呼。”
一陣微風吹過,緊跟著就是噼里啪啦的動靜。
“咔哧咔哧!”
兩名樵夫臉上的斗笠盡皆開裂,露出下方那張死不瞑目的青色面龐。
他們雖然還站著,但卻已經死去多時。
而剛才發問之人,強撐到現在,也已是強弩之末。
現在只一陣風,就將他胸中最后的氣給吹散了。
“好一個...萬...壑..松風....”
一團團嫣紅浸透衣衫,順著他的袖口、褲腿、腰間汩汩淌出。
“砰!”地一聲,他也跟著栽倒在地。
原來他撐的最久,只是因為胸口處有一塊護心鏡。
而那塊鏡子,也已裂成三四瓣。
“何事?”陸鳴扭頭問道。
閭丘曉連連搖頭:“沒事,沒事。”
他目光有些呆滯,但多年在龍門渡口經營的本事還在身上。
“在下漕幫龍門渡口舵主閭丘曉,拜見陸少俠。”
“多謝陸少俠出手救命之恩!”
閭丘曉當即對著少年,俯首而拜。
而一雙兒女更是在他的眼神下,對著陸鳴連連磕頭。
其中尤以閭洋的叩首聲音最大。
另一個小姑娘則是略顯拘束。
陸鳴讓開身子,剛想說些什么,就眼神一凝。
一本帶血薄冊正好跌落在他腳下。
“《百毒化血功》?”
一聲驚疑,陸鳴將其撿起,隨后便忍不住翻開看了兩眼。
他出身藥堂,本來就對一些毒功感興趣。
畢竟是藥三分毒。
而藥堂中,如砒霜、附子、馬錢一類的毒藥,更是藥方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百藥門的內功法?”陸鳴眉頭一蹙,隨后就上前掀開三具尸體的衣領。
果然在其內袋中,發現了不少配置好的藥丸。
除了兩瓶‘開筋散’,剩下的都是毒丸。
閭丘曉臉上露出羞愧,他開口將那日在柳葉渡上被人設局的事說了出來。
柳葉渡,正好在華陰城北,渭河河畔。
“陸少俠...說到底,是我老閭睜眼瞎。”
“若當初沒有仗著財勢買書,也不會有今日的禍事。”
“還連累了你,更是污了貴派寶地。”
“這一地的尸體,我這就下山請人來搬....”
閭丘曉看著眼前少年若有所思的模樣,心里已經把自己罵了幾十遍。
先前他還懷疑陸少俠年少能否為人師,現在看來。
倒是他自己有眼無珠。
這華山劍宗,是得拜。
不管用什么辦法,他閭家未來的希望,就落在這華山上了。
“陸少俠,我這就下山去請人!”
閭丘曉說罷,竟是扭頭就走。
陸鳴看著被扔在山道上的兩個孩子,心中一時無語。
就算是起了拜師的念頭,也不該做的這么明顯吧。
兩箱子金銀細軟不要了,兒子女兒也不要了。
“閭兄,你落了東西!”陸鳴出聲提醒。
但老閭卻是越走越快。
老閭表示他頗有家資,那兩箱子金銀對他來說,算不得什么。
兒子女兒此刻能留在山上,更是他們的造化。
若是跟著他一起下山,還不知道要遇上什么危險。
山下不如山上。
老閭心里門兒清。
盡管他身上傷勢不輕,但依舊強忍著向山腳跑去。
一邊跑,還一邊在嘴里念叨著:
“溪山行旅、雪山蕭寺、早春圖,還有草藥,陸少俠對草藥感興趣.....”
“哥,爹不要我們了。”女童怯怯地說道。
“不怕,爹還會再來的,”閭洋抱著妹妹,一時間,這個八歲大的男童,竟也成長了不少。
.............
華山派玉女峰上,一師一徒正在對議。
“德諾,你陸師叔,還未上山嗎?”
岳不群將手中毛筆擱置,他看起來春風滿面。
又年輕了不少。
近日來,陸師弟替他在山下干了不少事情。
華山派數十年終于重振威勢,作為華山掌門,岳不群又如何不志得意滿。
只是與之相對的勞德諾,卻是一副龍鐘老態。
岳不群比他要年長幾歲。
但一個看著像是中年人,另一個卻像是快躺進棺材。
“師尊,陸師叔這幾日都未上山。”
岳不群臉上浮出笑意,他轉身至一幅山水墨畫前,拈須輕嘆:
“這幅李唐的萬壑松風圖真跡果然不俗啊。”
他話音一轉,似是意有所指。
“年輕人多歇歇也好,一會兒你去庫房,再領一批玉版宣給你陸師叔送去。”
“還有...”
“給轉去劍宗的那六名外門弟子,每人都提一提月例..2兩哪夠,提到5兩。”
“劍宗的衣服也到了,都一并送去。”
勞德諾低頭稱是。
岳不群想了想又吩咐道:
“順便帶話給你師叔祖,就說劍宗舊址,我已找了工匠,等這次宴會過后,就開始重建。”
勞德諾臉上終于露出異色。
“怎么?有話要說?”
“只是...”
“只是什么,但說無妨。”
勞德諾心中一凜,但隨即就將早已準備好的話全盤托出。
“弟子最近在山下聽到一些風言風語。”
“說是華山派氣宗弟子是外門弟子,而劍宗才是真正的華山內門。”
“因為..氣宗弟子只給練氣,而劍宗弟子除了練氣外,劍招還個個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