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紙？”

岳不群雖暗自皺眉，不知這陸師弟在想什么，但還是立馬招手讓人去庫房取宣紙來。

當年的徽州府曹氏曾供過一批玉版宣。

宋朝蘇軾評過：“澄心堂紙、玉版宣，二者皆天下第一。”

紙壽千年，墨韻萬變。

就算放了四十年，那玉版宣依舊光潔如玉。

就連岳不群自己都不舍得經常用。

待到玉版宣被取來，陸鳴一入手，心中不覺暗嘆。

‘較之前世什么名車名表，這才是真正的奢侈品啊！’

“薄如蟬翼，白潔如云，入手更是溫潤無比，玉版宣果不負這天下盛名。”

岳不群拈須微笑。

“陸師弟若是喜歡，師兄可差人再去那徽州府曹氏......”

話未說完，少年已再度提筆落下。

‘這陸師弟，果然還是少年心性。’岳不群見他不理會自己，心中難免生出譏諷輕視。

但他面上依舊不顯。

本想站在原地，等這‘陸師弟’把玩結束，再探劍宗招式之秘。

可隨著那支狼毫筆在空白處，突然點下。

墨跡暈染開后，隨后便筆勢連貫，一氣不停。

山風吹拂少年發絲，將他側臉線條勾勒入畫。

眼、腕、筆尖，三點合一。

恰如眼、手、劍，成一線，落筆如刺，波磔如橫劈豎挑。

寥寥數筆，這玉女峰上的景色意象就躍然紙上。

“玉女擎金盤，仙人弄明珠！”

岳不群死死盯著這幅黑白山水畫，以他四十年的閱歷眼界去看，這才看出了些許不同之處。

這竟然是劍勢！

少年懸腕發力，握筆如同握劍，而北派山水畫多用狼毫。

因為狼毫硬，北派山水講究用硬筆刻畫山石，用狼毫勾勒棱角轉折。

其中又以范寬為代表。

而陸鳴這一手丹青技法，本就源自《北宋范中立溪山行旅圖》。

其中的范中立，就是范寬！

岳不群目不轉睛，死死盯著這幅畫。

二十年前，他也練字，但當時只道是尋常消遣，可現在想來，劍既可握在手中。

那又如何不在紙上？

原來這才是華山劍宗的修煉之法。

岳不群藏在袖中的手，不禁學著陸鳴握筆的姿勢，在內里偷偷擰轉。

跟了不過十筆，他的額頭竟然浮現出一層細密汗珠來。

他完全跟不上少年的筆勢。

越往后面，少年筆勢愈發跳脫，往往落筆看著不成劍勢，但一轉一勾。

留出大片空白的同時，劍勢卻再次續上！

一筆一筆，岳不群額頭上的汗珠也越積越多。

這使得他不得不動用紫霞真氣掩蓋。

比體內真氣，陸鳴比不過現在的岳不群。

可是比劍勢，十個岳不群也追不上他。

岳不群的悟性資質，可以說是平平無奇。

他若資質出眾，也不會花費四十年，才將紫霞神功練至小成。

終于，少年停筆。

而眼前墨跡山水，只差最后幾筆就能徹底完成。

岳不群看著畫紙，心中不免焦急。

‘為什么還不落筆？’

‘這最后幾筆落下，整幅畫的劍勢就會徹底融會貫通。’

‘快讓我看看，你的最終劍勢！’

陸鳴望著遠方人煙，突然似是想通了什么，竟然將畫筆收入匣中。

“為何不畫了？”

岳不群忍不住問道。

“因為不想畫了。”陸鳴笑著答道。

“不想畫了？”

巨大的落差感，讓岳不群差點心境不穩。

他體內真氣不斷鼓蕩，語氣難免有些頓挫。

“可可....就差了最后幾筆，為何不趁此刻畫完，卻讓這幅畫變成殘畫呢？”

“陸師弟，你現在靈感正佳，萬不可辜負。”

陸鳴只覺奇怪，他淡然說道：

“快開飯了，我得回家了。”

“下次再續上就行了。”

再續上.....續上。

今日劍勢還能明日再續上的嗎？

岳不群怔在原地。

而陸鳴卻是收完東西，就往師父住所而去。

沿途碰到幾名外門弟子對他恭敬行禮，陸鳴同樣回禮以示。

那些弟子受寵若驚，平日間那些華山派內門子弟，最多跟他們點點頭。

哪像這位劍宗的小師叔，竟然還給他們回禮。

“弟子陳松，見過師叔。”

“你好。”

“弟子周青，拜見師叔。”

“你也好。”

“弟子楚昭華，拜見小師叔。”

清脆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陸鳴微微側頭，心中一驚。

嗯？

除了岳靈珊，華山派竟然還有其他的女弟子。

“起身，莫要多禮。”

陸鳴溫聲回道。

只見這名外門女弟子，身穿淡青色勁裝長衫，配以束腰，身材一下被勾勒而出。

更難得的是，她眉眼如黛，容貌甚美。

竟有些酷似那峨眉師姐丁敏君，只不過相較那位刻薄美人，她少了幾分刻薄，多了幾分溫婉。

跟陸鳴相比，她確實年齡大了幾歲。

但雙十年華，正是最好的時光。

陸鳴只多看幾眼，便不停留。

他忙著回家吃飯，今夜并不打算留宿華山。

“師叔，請留步。”

陸鳴雖疑惑，但也停了下來。

“師叔，不知華山劍宗招收外門子弟，可是真事？”

華山祠堂，他們這些外門子弟進不去。

收徒之事，他們也只是耳聽言傳。

楚昭華此刻俯首而問，執禮甚恭，雖然這位華山劍宗的小師叔，看著待人和藹。

但他畢竟是劍宗傳人。

能輕易決定他們的未來。

今日在那華山正殿之上，她更是親眼目睹那場比斗。

大師兄劍法在她眼里已是不可捉摸，誰成想，對上這位劍宗傳人，卻是完敗。

聽師叔祖說，這位小師叔只學劍三日！

雖不知真假，但劍法就擺在那里，年齡更是.....如此之小。

她今年已二十，可在劍法上卻是平平無奇。

而師門所傳內功呼吸法，更是不得門路。

什么氣從胃經起，過膻中、沖陽、百會，還須剛柔并濟，以水谷之海煉精化氣。

她直接第一步就失敗了，因為真氣冥冥，她一點都感知不到。

又何談什么內功入門。

而去詢問內門師兄師姐，卻無一人愿意搭理她。

與其在這華山氣宗空耗時光，不如轉投劍宗，尋求出路。

說不定，還有一絲希望。

“是真事。”

陸鳴看向她認真說道：“你可告知所有外門子弟，明日起，華山劍宗開始招收弟子。”

“想學劍，明日日出之前，云臺峰頂。”

“我會在那里等你們。”

楚昭華聽完，心中大喜過望。

這不光是真事，而且小師叔直接給出了地點跟時間。

且言辭直截了當，擲地有聲。

‘想學劍的，都可以去！’

“多謝師叔！”

她懇切說道，隨后深深一拜，等再次抬頭，卻發現小師叔已飄然遠去。

空中只留余音渺渺。

“日出之前，云臺峰頂，莫要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