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府華陰縣,地處華山之北,黃河以南,東接潼關,西臨華洲。
是一要沖之地,乃秦晉咽喉,關中門戶。
官道驛路經此,商旅絡繹不絕。
市集繁華之所,卻占著一家專門收留孤寡兒童的積善堂。
前堂賣藥,后堂稚童嬉笑。
雖然木匾掛著積善堂幾個大字,但卻是后改的。
原先這里掛著“陸氏藥鋪”,乃是祖傳三代的招牌。
但奈何陸掌柜多年耕耘,膝下仍是無子,索性聽了一游方道士之言,將這祖傳的招牌換成了積善堂。
可換了牌匾第二年,年過半百的陸掌柜就老樹開花,喜得一子。
從此便行善積善直至今日。
就算兩年前,獨子生了一場大病,整個華陰縣的大夫都說已藥石無醫病入膏肓。
但神奇的是,那孩子竟一日日自己挺了過來。
這在坊市中已傳成一樁奇事,人盡皆知。
大家都說,陸掌柜散盡三代家財,才換了這滿堂的嬉笑打鬧。
可就算是百年的字號,也有入不敷出的一天。
只因陸掌柜不光收留孤寡兒童,一些上門買藥的若是真遇上了難處。
也是能當面賒賬的。
久而久之,柜臺上的賬本越積越厚,一些陳年賬目甚至能追到十多年前去。
所幸的是,賬本越積越厚,但一開始的那些小子們卻也越長越高。
積善堂內的大小事務,從藥材收買,到生藥煉制,甚至是推筋拿骨、坐堂問診都被他們一一上手。
而年事已高的陸掌柜跟著看了兩年,見他們學到了真本事,索性也就退居后院,全讓這些小子們自己折騰去了。
時至今日,積善堂鋪口處,卻傳來一陣陣吵鬧之聲。
還時不時有人喊‘吃出人命了,快去請官府’的鬼話。
可笑是,街坊路人沒一個動的,全都抱冷眼看著這幫鬧事生非的家伙。
“大哥,他們分明就是來找事的!”
“那副藥經過你我之手,小妹包的時候都沒碰到過,況且只是一副大成湯,怎么會喝死人呢!”
被喚作‘大哥’的,乃是一著老舊灰衫的青年,他快步走出柜臺。
一把抓住少年胳膊,眼神卻頻頻看向后院。
“莫要再說了,爹年事已高,先去將內門關了,再喊當歸過來。”
青年頓了一下,又突然問道:
“鳴哥兒還沒回來嗎?”
少年火急火燎跑出去沒多遠,急匆匆又停下來道。
“前幾日鳴哥兒那幅畫賣了好些錢,他想再畫一幅出來,所以今日一早就上山找梅花去了。”
青年人溫和一笑,轉過身面對那些鬧事潑皮時,臉上又換了副面孔。
雖說開門做生意講究一個和氣生財,但他陸決明七歲便在這條街上撐門面了。
什么人沒見過?
碰到這些腌臜潑皮,還想著息事寧人是萬萬不行的。
得寸進尺,是潑皮的拿手好戲。
“沒有仵作文書,你怎知他是吃藥吃死的!?”
陸決明看都不看地上的破草席。
反而一出口就打蛇七寸。
先聲奪人,不等對方狡辯。
又是一聲呵斥:
“我看分明就是你們自己鬧出了人命,跑這兒來栽贓陷害!大成湯用于跌打損傷,倒被你們當成了救命的稻草。”
“一副藥攏共不過30文,還給你便宜了六文,你回頭問問這里的父老鄉親,除了我陸氏積善堂,哪個藥鋪會給你便宜?”
周遭街坊聞聲連連點頭稱是,尤其一些年老者直接就破口大罵。
“一幫狗入的,積善堂的藥老子吃了半輩子了都沒事,怎么到你孫子這兒就出毛病了?”
“弄垮了積善堂,以后誰但凡有個頭痛腦熱的,我們到哪兒買藥去?”
“還跑這兒訛上了,你當我青牛坊沒人嗎!”
人群中不知誰跟著喊了一聲,頓時群情激憤起來。
但為首潑皮卻是“撲哧”一聲撕了上衣,扭頭厲喝道:
“反了你們了!也不看清楚爺爺是誰!”
只見一團花花綠綠的刺青,甚是晃眼,那身上紋的竟是頭斑斕猛虎。
“都仔細聽著,爺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下山虎白七,誰再敢亂吠,我就活剮了誰!”
一把長柄樸刀吭哧一聲就插在了地上。
一陣嗡鳴,眾人紛紛倒退。
那刀身窄而直,握柄卻極長,非雙手不能握持。
但他剛才單手抽出,顯然身上有把子力氣。
陸決明見狀皺眉,看出了這幫潑皮有備而來。
‘有人看中了積善堂的地段跟招牌。’
他一下就猜到了關鍵,但任誰都沒想到的是。
大庭廣眾之下,那下山虎白七卻有恃無恐,悍然行兇!
他一腳踢在樸刀背上,雙手順勢后撩。
“牙尖嘴利,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不流點血,以后誰都敢對老子齜牙,死來!”
鋒刃直取青年人胸腹,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眼見著就要開膛破腹。
可下一秒,“鐺”,樸刀歪斜只削去幾縷發絲。
“撲朔朔!”
青衫飛卷,一年輕人踏空而來,落地前連踢三腳。
只聽見“啪啪啪”三聲。
白七兩眼一黑,突覺天旋地轉,手中一松,登時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七爺!”
“鳴哥兒!”陸決明又驚又喜。
而陸鳴在人群中站定,又是一腳將草席鋪蓋踢開。
只見躺在地上裝死的潑皮立馬捂著下面跳了起來。
“哎呦!踢哪兒呢!誰他媽不長眼!”
潑皮死而復生,就眼瞅見七爺被兄弟們攙扶著,臉上好大一個鞋印。
右邊膀子更是駭然耷拉,明顯是斷了。
而這一切都出自那位積善堂少東家之手!
眾人驚訝,果然人如其名,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少年立在堂前,雖不發一言,但身上卻有股淵渟岳峙之勢。
潑皮們一時失聲,那白七更是緩了半天才緩過勁來,他一瞅當下形勢,知事已不可成。
面皮掛不住不說,再不跑,怕是小命都要交待在這兒。
只是任他絞盡腦汁都想不到,這積善堂的少東家竟如此了得。
“人常說醫武不分家,陸氏的功夫,我今日算是領教了。”
“山不轉水轉,咱們走著瞧!”
白七齜牙咧嘴,撂下一句狠話就想離開。
但三兩個潑皮攙扶著他剛轉過身,迎面卻不小心與人撞了一下。
等出了坊市,行百十步,到了一家掛著青龍旗的賭坊門前。
轟然又鬧將起來。
“死了!死了!”
“什么死了!”賭坊中跑出幾條壯漢,為首之人更是連聲喝問。
“七爺死了!”兩個潑皮慌慌張張讓開身子。
只見走時還沒事人的白七,此刻胸前紋的那頭吊睛白額大蟲,竟然身首分離。
而中間被撐開的皮肉上,赫然一團淤紫。
那位置,正是膻中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