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主任根本不想讓蘇家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要不是他正在競爭廠長的位置，這個工作名額他也不想拿出來。

蘇老太太的選擇正合他意。

“好好，蘇阿姨，我這就和糖煙酒那邊聯系，你準備讓誰去做這份工作？”

“就在這，我大兒子，程俊東！”

蘇梨和程俊東是被姜主任送出來的，直到姜主任回去，程俊東才敢開口說話。

“媽——”

程俊東嗓子沙啞。

他想問為什么，想問怎么會，想問是不是說錯了名字，搞混了他和老五。

就算不是老五，也還有老二，老三，老四，怎么會輪到他呢？

所有的話都在舌尖上，又被牙齒攔住了。

蘇梨沒回頭，雙手扶著推車，顫巍巍的爬了上去，費力坐下后，用手拉扯另一條腿上來，最后拍拍褲腿，背對著程俊國。

“這工作我沒想過給別人，你是媽的第一個孩子。”

“走吧。”

沒有煽情，沒有大道理，就這一句話讓一米九幾的漢子程俊東，眼淚刷的就掉下來了。

他錯了。

他不是個好兒子。

他竟然以為他媽不喜歡他，他還偷偷埋怨過。

他太不是人了！

程俊東看著背對著他的蘇梨，佝僂的背影，閃爍的白發，一時間悲從中來，他媽什么時候這么老了。

推車上的蘇梨暗暗的扶著腰，這背影應該挺佝僂的，她昨天晚上練了半宿，今天早上梳頭發特意把白色的露在外面，肯定能讓這小子深深的內疚。

老大憨厚但不傻，對他不能像對老五一樣忽悠，要讓他自己挖掘蘇梨對他深沉的母愛。

就好比現在，她說的越少，后面程俊東腦補的就越多。

“媽——”

“好好推車！”

蘇梨一如既往的語氣不好，可在程俊東耳朵里自動翻譯成：媽心疼你。

母子倆一個吸溜著大鼻涕呲牙樂，一個滿臉嫌棄眼含笑意，雙輪架子車走在土路上，一陣風一股土，風風不走空，臉上灰撲撲。

蘇梨迷的眼睛都睜不開了，開始懷念以前的綠化帶。

“上供銷社看看。”

“哎！”

蘇梨發話，程俊東屁顛屁顛的推著車就朝供銷社走。

“媽，咱去鎮上那個，還是去礦山上的？”

“先去鎮上的。”

“哎！”

程俊東兩個膀子發力，也不問干啥，悶頭就是干。

蘇梨看著道路兩旁的低矮民房，泥土墻，格子窗，全都是灰撲撲的。

水泥廠在鎮子上，吹出來的灰塵都落在周圍，僅有的幾棵樹都是灰蒙蒙中隱隱綠色。

鎮上也沒有馬路，只是一條夯實的石頭子路，不少光著屁股的小孩子就在路邊玩兒，偶爾一家門前坐著幾個摘菜的老太太。

雙溪鎮是整個縣城最大的鎮，也是最富裕的鎮，因為這里有煤礦。

鎮上比村里富有，礦山比鎮上富有。

唯一的四層樓房就在礦山，那里還有文化俱樂部，當然蘇老太太沒去過，她只是聽老五程俊國說過。

“媽，到了。”

程俊東停下推車，蘇梨一秒入戲，回頭嫌棄的吵吵著。

“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呢，扶一把啊！”

“哎哎哎！”

程俊東連忙扶著蘇梨下車。

蘇梨做出很費力的樣子，下來后揉著腿，緩解好一會才上了臺階。

程俊東看的內心反省，他確實沒眼力見兒，得改。

程俊東跟上蘇梨，兩人進了供銷社，里面熱火朝天，人超多的聚集在一個柜臺前。

“月餅沒了！今天都沒了！”

帶著紅套袖的售貨員站在椅子上，揮動著手臂，扯著嗓子嗷嗷喊。

“別擠了—-給我柜臺擠壞了，我給你安這當柜臺！”

“你干啥？都說沒有了，你咋還爬上來了，你要給跪臺喂奶啊！”

“啥時候有，我哪知道！”

蘇梨直觀感受了售貨員的牛氣，看了幾眼，心里盤算著日子，距離中秋節還有半個月，月餅搶都搶不到。

她心思微轉，朝著賣牙刷，毛巾，飯盒的日用品柜臺過去了。

“小姑娘…”

“大娘，我都三十好幾了，啥小姑娘。”

“不可能！我都五十歲的人了還能看錯，你竟逗我老太太。”

蘇梨真誠的不信讓售貨員心情舒暢，沒有女人不喜歡聽被夸年輕。

“大娘，你買點啥？”

“我買牙刷，毛巾，還有飯盒，那香皂我也來一塊，還有那手油和擦臉的大白瓶。”

蘇梨一口氣說了好幾種東西，售貨員見這么豪氣的老太太，以為對方家里有喜事，一邊拿東西一邊聊天。

“大娘家里要辦喜事兒？”

“我大兒子要上班了。”

蘇梨驕傲的嘴角揚起又不壓下，不善表達又別扭的看著柜臺上的東西問價格，眼里心疼，手上不舍的摩挲著。

“開票吧，我都要了。”

“媽——”

程俊東心疼錢。

蘇梨一個眼神瞪過去，程俊東閉嘴了。

售貨員開票，蘇梨從襪子樁里掏出來錢和票，東西裝在布包里，程俊東有眼力見的拎著，準備往外走。

“媽你干啥？”

蘇梨又走了。

她去了賣米面糧油的柜臺，買了十斤面粉，三斤白糖，又買了油，因為沒帶瓶子來，還買了個大瓶子。

程俊東震驚的眼睛都直了。

日子不過了？

這還是那個平時出門不撿錢都算賠錢的親媽嗎？

程俊東剛有點擔起老大責任的心思，糾結的想提醒蘇梨少點花，以后日子還長，可一想到她媽現在對他的好，他又不敢開口。

要是說了，他媽是不是又討厭他了？

程俊東就這么糾結著被蘇梨使喚把東西拿出去放木推車上。

程俊東去放東西后，蘇梨快速走向賣成衣的柜臺，腿腳靈活了，語速也不慢悠悠了。

“給我來三條內褲，三雙襪子，還有背心……”

蘇梨一鼓作氣買了貼身的衣服，本來還想買點布料，可惜沒有布票了。

她把東西塞好，挎著小布包出了供銷社，程俊東趕緊過來扶，蘇梨上了推車。

“走，回家！”

一路上程俊東都在心疼，到了家門口這個勁兒還沒過去。

家大門鎖著，程俊東從石頭墻上抽出來一塊石頭，鑰匙就在里面放著。

他開門進去，蘇梨突然開口。

“老大，這些你拿你屋放好，等你上班用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