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定南城頭的角樓染成銹鐵色。三丈高的夯土城墻上,鋸齒狀的堞口間斜插著漢軍玄色戰旗,旗角被漠風吹得獵獵作響,露出內里縫補過的補丁——那是上個月南蠻“山魈部”攻城時留下的箭痕。
潘忠扶著女墻,粗糲的手掌蹭過城磚上凝固的血痂。這位年近五旬的定南城守將,甲葉間滲出的汗水已被晚風吹成鹽霜,左眼上那道橫貫眉骨的刀疤在暮色中泛著青黑,像條蟄伏的蜈蚣。他身后傳來兵刃相撞的脆響,回頭見長子潘善煜正用腰刀劈砍木人樁,刀鋒劃破空氣的銳鳴里,帶著二十歲年輕人特有的焦躁。
“歇會兒吧,手滑了砍到自己,你娘在九泉之下都得爬出來揪你耳朵。”潘忠扯下腰間水囊扔過去,羊皮囊口濺出幾滴混著沙礫的濁水。
潘善煜收刀而立,擦了把臉上的汗。他不像父親那般虬髯滿面,面容更顯清俊,只是眉宇間帶著股與邊塞風沙格格不入的書卷氣——那是三年前在洛安太學求學時落下的印記。此刻他望著城外十里處南蠻營地騰起的篝火,忽然開口:“爹,你說劉三公子這會兒在洛安做什么?”
潘忠哼了聲,從懷里摸出塊硬如石頭的麥餅掰了半塊:“還能做什么?不是在御書房聽老頭子訓話,就是在王府里擺弄他那些‘奇門遁甲’。”他口中的“劉三公子”,正是大漢二皇子劉備。三年前潘善煜在洛安因頂撞權貴被打入大牢,正是時任昭王的劉備暗中斡旋,才讓他免于流放。更令潘家感念的是,劉備離京前特意托人送來兩箱精鐵,解了定南城兵器匱乏的燃眉之急。
“三公子不是那種人。”潘善煜咬下麥餅,腮幫鼓鼓地反駁,“他去年托商隊帶給我的《武侯八陣圖》抄本,我照著擺了回‘天覆陣’,上個月山魈部的象兵沖陣時,愣是被咱們困在陣眼半個時辰!”他越說越激動,腰刀鞘上鑲嵌的銅釘刮過木人樁,發出“叮叮”的脆響。
潘忠沉默片刻,望著城外篝火堆里突然騰起的火星——南蠻人又在烤食獵物了。這些日子以來,原本各自為戰的南蠻部落突然變得軍紀嚴明,尤其是新崛起的首領“毒龍”,竟能驅使上百頭戰象列陣,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景象。“善煜,”他忽然壓低聲音,“你給三公子的信,回了嗎?”
“前兒剛收到飛鴿傳書!”潘善煜眼睛一亮,從袖中掏出片染著墨痕的絹帕,“三公子說已向陛下奏請,調撥三千‘羽林銳士’來援,還附了張改良的‘投石車圖紙’,說讓咱們用城西的鐵礦試試……”他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沉悶的號角聲,南蠻營地的篝火瞬間亮如白晝,無數黑影扛著云梯涌向城墻!
“來了!”潘忠猛地抽出環首刀,刀身在月光下劃過冷冽弧線,“毒龍這狗東西,果然選在月黑風高夜攻城!”他轉身沖城下喊道:“各營注意!滾石擂木預備——”
潘善煜卻盯著絹帕上劉備親手畫的投石車草圖,指尖在城磚上無意識勾勒著機關結構。他想起去年在洛安,劉備曾在王府演武場親自演示“杠桿原理”,說“戰爭不只靠蠻力,更靠腦子”。此刻城外南蠻的喊殺聲越來越近,他忽然轉頭對父親說:“爹,按三公子的圖紙,咱們把投石車改造成‘拋火裝置’,用桐油浸過的柴草當彈丸,能不能燒了他們的云梯?”
潘忠愣了愣,隨即咧嘴一笑,刀疤牽扯得左眼瞇成條縫:“你小子跟三公子待久了,鬼主意就是多!傳令下去,讓鐵匠營立刻照辦!”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粗糙的手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記住了,定南城不能丟,不僅為了大漢的疆土,也為了不讓三公子送來的精鐵,白費在咱們手里!”
城樓下,南蠻戰象的巨蹄踏得地面震顫,云梯頂端的蠻兵已鉤住了堞口。潘善煜握緊腰刀,望著洛安的方向——那里有他的朋友,有他堅信的未來。而此刻,他必須像父親一樣,用血肉之軀筑起城墻,讓南蠻的野火,燒不到那片繁華的中原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