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錦被中的小人兒突然蜷成蝦米，蒼白的小手，死死揪住被面。指背因用力而泛青，大顆冷汗順著臉頰滾落，枕巾被浸透大片，于繁復花紋上留下深色水痕。

瓷白的臉變得虛弱，殷紅的血從唇齒間溢出，她顰起眉頭緊咬嘴唇，一縷紅線落于蒼白肌膚上。

血腥味混合著少女幽蘭氣息，落入楚明淵鼻尖。氣味在他鼻腔縈繞，像被踐踏后的雪地，表層是清冽，深處卻滲出泥土與腐殖質獨有的腥澀。

聞起來明明寡淡，卻使他嗅出了，其中所盛滿的痛楚。

“哥哥……”

周妧艱難睜開雙眼，眸子濕漉漉的。她如一只小鹿望著他，瞳孔是琥珀色的，水光瀲滟。

“怨龍毒……又要發作了嗎？”她低聲地嗚咽，小鹿受傷了，傷心難過。

楚明淵聽出了，少女的游絲。氣呼的不大，吸得也不多，聲音小的不好聽清。

楚明淵坐在榻前，手掌騰起柔和源氣。

手指穿過妹妹發絲，能摸到汗濕，同時還有點熱。楚明淵伸出手，其上沾滿了濕潤的痕跡。

“小妧別怕。”他哄道，聲如春風細雨。

掌中源氣自天靈度入少女體內，如一股暖流，在她軀殼中流淌，“哥哥在這兒，睡一覺就好。”

秦玉端著藥盞，親自走到榻前，藥湯在鎏金里，晃出細碎波紋。

她穿著銀紅色宮裝，挽著云鬢，幾根珠釵插在發間，宮裝上繡著織金云紋，儀態端莊。

秦玉將女兒的小手輕輕攏在掌心，溫柔的目光將周妧端詳，很是心疼，那雙小手是青白的。

“……月兒彎彎掛檐角，娘親輕輕搖……”秦玉喉頭一哽，哼起哄睡的《月兒謠》。

周妧幼時怕苦。

秦玉便為她唱不苦的調子，調子輕柔，縈繞著藥香，在苦澀與血腥味里，硬生生辟出安寧，不大不多，一方足矣。

待最后一個音節消散，秦玉才方用臉頰貼住女兒額頭。

汗濕的水汽，消散在燭影里。她將湯匙在藥盞與藥湯邊緣摩挲。滾燙的藥湯涼成溫熱，又被歌謠哄成蜜糖，“妧兒莫怕，父王母后都守著咱們的小公主呢，把藥喝了病就好了。”

湯匙碰觸周妧下唇，藥液順著口齒入喉，干裂的嘴唇變的濕潤而有光澤。

“小妧……不怕。”周妧在蝕骨的劇痛與苦澀的味覺中擠出笑容，眼神明亮堅定。

“有父王、母后……”她的小手悄悄勾住楚明淵，“……和明淵哥哥……小妧不怕。”

楚明淵熙然一笑：“哥哥，在。”

窗外驚雷炸響，照亮床邊秦師凝重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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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師，開始吧。”周擎沉聲道。

一旁的秦玉心里計算：妧兒該沒事的。但她總免不了著急，心中焦塞，便忍不住要問，局局促促的說：“秦師，——妧兒靠你了?”

周擎的獨臂也就攥緊成拳，五指亦如鐵鉗般扣緊。

秦師躬身應是，枯瘦手掌從袖袍中，取出一面古鏡。

鏡面泛起月華般的光暈，將床榻上的周妧籠罩其中。光暈清冷，色白。

這位老人全身也是一般的顏色，衣白，發白，身上的老人斑亦斑白。

鏡中映出少女的模樣——滿臉痛苦，道道暗紅血氣在肌膚下游走，如游蛇，活性非凡。它們偶然嘶鳴一番，更是讓人心驚膽戰。

血氣不停翻涌，每一次都牽動血肉，發出龍吟，音色低沉發悶。

“這次依舊要勞煩，淵殿下了。”老人眼神疲憊，說道。

“秦師客氣，為妧妹解毒，乃明淵分所應當之事。”楚明淵頷首，輕振衣袖，拱手回應。

自從成了大周的殿下后，他就免不了學習各種禮儀，禮儀繁而多，學著不算輕松，讓他煩惱的同時，又有種痛并快樂的感覺。

痛是因為禮儀繁多瑣碎，學著使人累，而其又很重要，他不能不去學。兩番折磨下，他不由憶起自己的中學時代。那或許是段青蔥歲月，但落在這，卻成了，極不好的思緒。只得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所以，到底是先流淚，還是先痛苦呢？

孔子強調“不學禮，無以立”，雖然他的強調，與接下來要說的話，扯不上什么關系。但楚明淵也想說，禮算得上是一種維護統治的，極好手段。

《孝經》言“安上治民，莫善于禮”，歷代統治者通過禮制下移，規范民間行為?，做到移風易俗。

這類風俗，是要靠他們這些，上層階級帶頭的，誰讓他們是剝削者。

至于快樂嘛！就是他可以借助行禮，強行硬控一個人三秒左右，前提是對方的地位，不如他。

楚明淵為此取名，“以禮縛人三息”之術，算是他最后的中二病。

即，他向誰行禮，被行禮的人就得向他還禮。除非他不在，或者不想在大周混。

金色源氣自楚明淵掌心凝現，璀璨至極。源氣從周妧天靈注入，行速緩緩。它們順著光暈開辟的道路流淌，充斥在少女的體內，慢慢將她的軀殼填滿。

銅鏡散發的銀白光華，與楚明淵金芒般的源氣交織，在軀殼內結成細密的光網。

血氣觸到光網，不斷發出細微嘶鳴，其失了張牙舞爪的暴戾，如雪遇朝陽般消融退散。

那嘶鳴不似尋常氣勁碰撞產生的錚鳴，反倒更像是某種活物掙扎時，發出的哀鳴。

尖銳十足的同時，帶著粘稠的恨意，聽得人牙根發酸、毛骨悚然。

楚明淵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心中暗嘆——這怨龍毒實在頑強，以他之力終究難以磨滅。自己的氣息雖好用，卻也無法將其根除。它扎根于周妧的血肉之中，自身源氣與怨龍毒的每一次的對抗，都相當于在周妧的體內廝殺，哪怕贏了，過個三年其也會卷土重來。

二者廝殺的目的是保護周妧的血肉，可二者廝殺的戰場卻是周妧的血肉，被進攻的一方又靠吞噬周妧的血肉壯大，而周妧的血肉又是對方主場。

這一根筋幾頭堵的，都快把楚明淵給氣笑了。

總而言之，這種廝殺改變不了，周妧的結局，只能延緩她的身死。

二者的纏斗與交鋒，就像在用無數的刀去割傷周妧的血肉經脈，將她的體內搞得千瘡百孔。勝則傷敵一千，自損百八；敗則當場殞命，香消玉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