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里漂浮著消毒水和某種金屬部件過熱后的淡淡焦糊味。

陳燼獨自坐在空曠得能聽見回音的寢殿里，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鈦合金扶手，發出單調而沉悶的“篤、篤”聲。

窗外，是光明帝國首都“新長安”的夜景。高聳入云的合金巨構建筑如同冰冷的墓碑，切割著鉛灰色的天幕。能量護盾在極高處流淌著微弱的、病懨懨的藍色光暈，勉強抵御著外界狂暴的輻射塵和游蕩的、因輻射與基因污染而扭曲畸變的恐怖巨獸——那是大災變留下的“遺產”，也是懸在帝國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稀稀落落的懸浮車流在劃定的狹窄通道里穿梭，像被困在巨大玻璃迷宮里的螢火蟲。沒有喧囂，沒有活力，只有一種被龐大壓力碾碎后的、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沉寂。

“陛下，根據資源統計局的最終核定報告，已探明的‘源晶’儲量，樂觀估計，僅能維持帝國核心區域基礎運轉五十個標準年。深層礦脈勘探計劃……失敗了。”全息投影中，內閣首席大臣周維鈞那張刻板的臉微微繃緊，聲音平板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起伏，“‘星海搖籃’深空移民計劃，受限于資源配額與近地軌道高能亂流干擾，進度已無限期延后。”

五十三年。

陳燼咀嚼著這個冰冷的數字，舌尖泛起一股鐵銹般的苦澀。他穿越到這個鬼地方，頂著“光明皇帝”這個尊貴無比的頭銜，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吉祥物。君主立憲？說白了就是帝國這臺龐大機器運轉時，需要一個擺在最頂端的、金光閃閃的圖騰。錦衣玉食？有。三宮六院？理論上存在，但精子庫早已備份了他的一切遺傳信息，傳宗接代根本不需要他親力親為。四百年前那位雄才大略的光明帝一統廢土，兩百年后一場不流血的政變，權力便徹底滑入了內閣和議會手中。他這個皇帝，只剩下在文件上蓋戳、在慶典上微笑、以及在必要時刻充當“背鍋俠”的“神圣”職責。

享受？流芳百世？在資源枯竭的倒計時和廢土怪獸的嘶吼面前，都是個天大的笑話。他甚至懷疑，當那根名為“資源”的弦徹底崩斷時，他這個華麗的圖騰，會不會成為憤怒民眾第一個撕碎的對象？

“……為今之計，恐怕還是需集中最后的力量，向‘星海搖籃’計劃做一次極限沖刺。”陳燼壓下心頭的煩躁和那一絲荒謬的穿越者優越感，用盡可能符合“皇帝陛下”身份的平穩語氣說道。這是唯一能想到的、擺在臺面上的出路，盡管渺茫得如同在沙暴里尋找一粒特定的沙子。

“陛下英明。”周維鈞微微躬身，另外幾位投影中的內閣大臣也動作劃一地頷首。他們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或驚喜，只有一種公式化的認同。陳燼心里門清，這幫老狐貍拉他來“商議”，不過是想給這個注定投入無底洞的決策，預先找個足夠分量的“背書者”罷了。萬一失敗，民怨沸騰，至少有個“皇帝陛下御準”的擋箭牌在前面頂著。

“帝國兩京一十三省億萬生民的未來，就仰仗諸位閣老殫精竭慮了。”陳燼熟練地拋出場面話，結束這場毫無營養的會議。

全息投影無聲熄滅，寢殿徹底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空氣循環系統發出低沉的嗡鳴。陳燼靠在冰冷的皇座上，手指用力揉著眉心，試圖驅散那股沉重的無力感。皇帝的冠冕壓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視線落在手腕上那個不起眼的銀色手環上。這是皇室血脈的象征之一，也是他如今唯一能主動掌控、并寄予一絲渺茫希望的東西——異能值監測儀。大災變后，人類基因在死亡威脅下發生異變，少數幸運兒能覺醒操控宇宙能量的“異能”。光明皇室的血脈，最著名的便是“虛空遷躍”，一種短距離的空間穿梭能力。這能力在個人保命和特種作戰上堪稱神技，但在解決整個文明的生存危機面前……杯水車薪。

“小光，掃描我體內異能能級。”話雖如此，但陳燼的聲音還是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

一枚金屬圓球射出一道淡藍色的光束，輕柔地掃過陳燼全身。“滴！掃描完成。陛下，您的體內‘虛空遷躍’序列能級已突破覺醒閾值，達到最佳適配狀態。恭喜陛下！”

陳燼精神猛地一振。這或許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他起身，快步走向寢殿角落那個閃爍著幽藍冷光的特制低溫保險柜。指紋、虹膜、基因序列三重驗證通過后，柜門無聲滑開，森森寒氣涌出。柜內，一支盛裝著幽藍色、仿佛有星云在其中緩緩旋轉的液體的注射槍，靜靜地躺在天鵝絨襯墊上。

這就是價值連城的“虛空遷躍”覺醒藥劑。陳燼深吸一口氣，拿起注射槍，冰冷的觸感透過戰術手套傳來。他毫不猶豫地將槍口對準自己的頸側動脈。

嗤——

冰涼的液體瞬間涌入血管，下一秒，卻像是點燃了滾燙的巖漿！

“呃！”陳燼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弓起，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燃燒！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痛苦的尖嘯，又被一股更蠻橫的力量強行撕扯、重塑！他死死咬著牙關，按照皇室秘傳的引導法門，集中全部精神，嘗試去溝通、駕馭體內那股狂暴奔涌、幾乎要將他撐爆的陌生能量。

這不是他記憶中皇室記載的任何一種覺醒感受！那幽藍的星云液體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志，在他體內橫沖直撞，瘋狂地沖擊著某種無形的壁壘。

嗡——！

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空間本身深處的震顫響起。

陳燼面前的空氣驟然扭曲、撕裂！一道漆黑、深邃、邊緣閃爍著極不穩定的幽藍色電弧的裂痕憑空出現，并迅速向四周擴張！裂痕內部并非純粹的黑暗，而是涌動、翻滾著難以名狀的混沌色塊，散發著令人心悸的空間波動。

這絕不是正常的短距離空間遷躍通道！

劇痛和能量的瘋狂消耗讓陳燼眼前發黑，但他強撐著精神，死死盯著那道不斷擴張的裂痕。一股微弱卻截然不同的氣息，透過裂痕逸散出來——那是……泥土的腥氣？草木的清新？還有某種……勃勃的生機？！

就在他意志瀕臨渙散的邊緣，那狂亂的空間裂痕猛地一滯，瞬間變得穩定、透明！

一副震撼的景象，毫無保留地呈現在陳燼眼前：

參天巨木拔地而起，繁茂的樹冠遮天蔽日，形成一片綠色的穹頂。虬結的藤蔓如同巨蟒纏繞著粗壯的樹干。陽光艱難地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在鋪滿厚厚腐殖質的地面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遠處，隱約傳來高亢悠長的獸吼，帶著原始蠻荒的穿透力。一只羽毛鮮艷、拖著長長尾翎、翼展超過三米的巨大怪鳥，發出尖銳的唳鳴，從視野上方的樹冠縫隙中一閃而過，速度快得驚人！

原始！蠻荒！富饒！充沛到令人窒息的生命氣息！

陳燼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忘記了呼吸，忘記了身體的劇痛，只剩下眼前這片顛覆他所有認知的景象。

廢土之外……真有天堂？！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沖擊著他的理智。資源！無窮無盡的資源！木材、礦物、食物、干凈的水源……甚至空氣中彌漫的那種純凈的生命能量！只要能掌控這里……

但下一秒，冰冷的現實感瞬間澆滅了他的興奮。對面是什么？未知的生態，未知的威脅！那怪鳥的速度，絕不遜色于帝國最精銳的單兵飛行器！森林深處傳來的獸吼，蘊含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貿然踏入，等于送死！

“小光！”陳燼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強行壓制而微微嘶啞，眼神卻銳利如刀鋒，“最高權限指令：激活‘影鋒’小隊！目標，空間門彼端！執行‘初探’預案！全頻段掃描、環境采樣、基礎威脅評估！行動等級——絕密！”

“指令確認。最高權限激活，‘影鋒’小隊啟動，目標鎖定，執行‘初探’預案。”小光的電子音毫無波瀾。

寢殿側面光滑的合金墻壁無聲滑開，露出一個深邃的通道。三臺約兩米五高的流線型人形機甲，邁著精確而迅捷的步伐無聲走出。它們通體覆蓋著啞光黑色的復合裝甲，關節處閃爍著幽藍色的能量流，頭部是簡潔的倒三角感應器陣列，沒有明顯的武器外掛，但整體線條流暢而充滿內斂的爆發力，如同三把出鞘的、淬煉至完美的黑色匕首。這是帝國最頂尖的“暗影”級滲透偵察機甲，代號“影鋒”。

為首的機甲“影鋒-01”走到空間門前，感應器陣列鎖定對面那片生機勃勃卻又危機四伏的森林，幽藍的光芒有節奏地閃爍，進行著最后的參數校準。另外兩臺機甲緊隨其后，呈三角突擊隊形。

“連接建立，神經同步率98.7%……穩定。環境掃描啟動……”小光的報告聲在陳燼耳中響起。

陳燼深吸一口氣，將最后一絲猶豫拋諸腦后，意識通過神經鏈接瞬間沉入“影鋒-01”的感知系統。

視野切換！

不再是冰冷壓抑的寢殿，而是撲面而來的、濃郁到化不開的原始綠意。超高精度的光學傳感器將每一片樹葉的脈絡、每一只振翅昆蟲的細節都清晰地捕捉、放大。空氣成分分析數據瀑布般在視野邊緣流淌：氧氣含量略高于帝國標準，富含多種未知的活性生物粒子……無毒，適宜碳基生命體生存。

“影鋒小隊，進入。”陳燼的聲音通過機甲內置通訊器傳出，冷靜得如同冰封的湖面。

三臺黑色機甲，如同三道融入陰影的幽靈，一步跨過那道穩定下來的空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