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請!犬子臥病數月,城里大夫亦是尋不出病根,若非確實無法,實在不敢勞煩道長。”
一個滿臉憨厚的粗獷漢子將姜鹿鳴引進自己小院,一邊嘴里不住的解釋著,一邊小步跑到東側的廂房前。
門剛推開,姜鹿鳴就微微皺了皺眉:好濃的一股藥味。
一路上面前的漢子絮絮叨叨了不少,他大致也聽明白了情形。
無非是對方家中獨子得了什么怪病,氣血流失,須得大量藥食進補。
一般而言,這都是身體哪處有了虧空。
他雖然不懂醫藥,可母親乃是鹿飲澗首座,最擅熔煉外丹之術。
大不了回去討一顆補氣丹藥,怎么都能補回來了。
于是便應了前來看一看。
外面日頭正好,屋里卻十分昏暗,且門窗又不通風,竟是悶熱無比。
“大勇,我請了山上的道長過來,讓他看看你這病……”
漢子低聲喊了一句。
姜鹿鳴適應了光線,這才看清屋里床上躺著個人。
乍一看去,他也被唬了一跳。
只見這人幾乎已經瘦脫了相,手腳好似竹竿,跟皮包骨似的,若非他胸膛起伏還有氣息,怕是要被人誤以為一具干尸。
可奇怪的是,盡管已然虛弱成如此模樣,此人臉上氣色竟并沒有很差,甚至還有些微微紅潤。
皮包骨聞言似是動彈了一下,嗓音沙啞中帶著些急切:“什么道長?我沒病,能吃能喝的,快請人家回去!”
“你這孩子!都成這副模樣了,還說沒病!”
粗獷漢子急的沒法,竟是跺起腳來:“城里大夫看不好,讓你上山去求仙長亦是不肯,如今我都將道長請回家里來了,便是看上一看又何妨?”
可那皮包骨卻只是執拗的往墻角縮,一邊提袖掩住自己面孔,一邊道:“不看不看,快些請人回去!”
姜鹿鳴見狀心中也是奇怪,都病成這幅模樣了,此人到底有什么好忌諱的?
想了想,他耐下心來勸導:“這位小哥,我是青云峰蒼松院下弟子,聽聞你也曾于山上學法,說起來還得稱你一聲‘師兄’,不知你有何隱患,不妨讓師弟我看上一看,或許山上有靈藥能醫治也未可知。”
他先前在演武堂中心直口快引起爭端,連累同院師兄弟,之后又受了家中責罵,心中也是有些愧疚,故此這會兒說起話來竟也知道轉圜語氣,勸解起人來。
床上那個叫大勇的年輕人聞言動作一頓,放下手來,露出骷髏一般的面孔,雙眼似是有些發亮:“你是外院弟子?”
姜鹿鳴不知其何意,點點頭道:“正是,大家都是同門,無需見外。”
大勇沉默了一會兒,似是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才點了點頭道:“好,那便有勞師弟了。”
姜鹿鳴聞言暗自松了口氣,心里突然有些高興。
若按他先前個性,遇到今日情形,便是有心相助,可見對方如此不識好歹,定要冷言冷語諷刺幾句,雖然嘴上是痛快了,可事情也定然辦不成,最后恐怕還得去請師兄出馬。
可如今不過是套了個近乎,說了兩句好話,進展竟如此順利。
看來與人和善些倒也不難,若能助眼前之人將病情治好,回去告知娘親,說不得還要被夸上幾句。
想到這里,他不由心情大好,嘴角微微上翹,邁步就要上前。
“爹,快去給這位師弟沏上一壺茶水,莫要怠慢了客人。”
床上的年輕人突然開口。
門口的粗獷大漢聞言一愣,然后才好似反應過來,連忙‘哎’了一聲,轉身就出了屋門。
自家孩子自從生病以來,便仿若改了性子,原想著他曾也在山上學法,還能去求一求當年的仙長,卻不知犯了什么倔脾氣,死活不肯。
今日見他終于松了口,漢子心中一塊石頭落地,腳步都輕松了不少。
姜鹿鳴并未在意,只是走到床邊,笑道:“還請師兄伸手讓我號一下脈。”
邊上的年輕人也咧了咧嘴,放在一張骷髏臉上,看著頗為滲人,然后他緩緩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來。
姜鹿鳴眉頭微皺。
只見這手幾乎如同一根骨棒繃了一張人皮,叫人懷疑內里到底是否還有血肉。
到底是什么病會將一個大活人折騰到如此境地?
帶著困惑,他將手搭到了對方手腕之上。
食指、中指、無名指分別按在寸、關、尺三個位置。
此三個部位分別對應上、中、下三元府,又關聯人體內景五宮五府,可通過脈象來感應內腑情形。
內丹道本就是修行肉身的道路,即便沒有專門學習岐黃之術,對基本的醫理還是有一些了解的。
故此姜鹿鳴才敢應下這樁請求。
可片刻之后,他的臉色就變了。
怪事!
從脈象來看,此人分明臟腑旺盛,氣血充盈,內景強盛才對。
可為何他面相上竟然虛弱至此?
他手上不禁稍稍用力,可隨即手指卻被彈的微微一抖。
這脈搏實在太過有力,仿若此人經脈之中有極為強橫的氣息正在運轉一般。
“師兄你……還在服炁?”
姜鹿鳴臉上帶著不可置信之色。
外院弟子三年修煉,無論如何,至少都能用天地靈炁將肉身滋養完滿。
可有些人受限于先天資質,又或者神念不足服炁駁雜,即便身體已被元炁給服食“飽了”,宮府之中也存不下元精來,以至于無法筑基。
而這些人,因為身體已然滋養足了,往后再是如何服炁,也是無法轉化為精華被納入血肉的,自然也就無法再靠服炁來辟谷,只能與凡人一般一日三餐了。
可眼前這人已然下山多年,明明就沒有筑基的資質,經脈之中又為何還會有靈炁運轉?
姜鹿鳴是何等的天資悟性?
剛剛發現不妥,腦中靈光一閃,立刻就想到了一種極為可怕的原因。
他心中一凜,剛要起身,可手腕卻立刻被一只干枯的手掌死死扣住。
“這位師弟,師兄我已無法服炁,這經脈中流轉也并非靈炁,而是真炁!”
干枯沙啞的嗓音陰惻惻響起。
姜鹿鳴喉頭滾動,咽下一口口水,強自鎮定道:“此乃玉瓊洞天,玄清仙府山下,你這左道邪修敢于此處動手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