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金鎖起了個清早，她爹最近開了個鋪子，生意雖然不旺，但勝在穩定，比之前頂著風雨的船家生活好了許多。

他剛從鋪子里走出來，轉了個街角，就碰到個熟悉的人。

“師父！”

那是個穿著新衣服的男人，看著干凈的，但卻能聞到淡淡的血腥氣。

“你這幾日有沒有好好練戲?！?

燕未還看著活潑靈動的小姑娘，把雙手背在身后，故作嚴肅地道。

“當然有，我可沒有偷懶！”

小姑娘比劃了幾個套路招式，仿佛在炫耀。

“那就好……”

他說著，話還未說完，突然重重咳嗽了兩聲。

小姑娘著急道：“師父，你傷到哪了？”

“沒事，只是有些著涼了?！?

“哦。”

小姑娘囁嚅一聲，師父一向很嚴肅，他也不敢多問什么。

她只是很好奇，師父的武功這么厲害，到底是誰能傷了師父。

“這幾日不會安寧，你跟我來?！?

……

“咳咳！”

一道黑影緩緩自江中飄向岸邊，緊接著那人上了岸，渾身是傷，沾著水，走路都在趔趄。

骨頭不知斷了多少根，功力也耗盡，現在的狐九，估計來個普通人都能傷他乃至殺他。

那燕未還比他預計的實力更強，他們二十幾個從小就被訓練的死士，竟被他殺得只剩一人。

不知走了多久，狐九沒力氣了，躺在一處破廟里。

他為威海王效命，雖然武功高強，可偏偏活的比一個普通人還要不如，永無休止的折磨，一旦失敗就會死，身體滿是暗疾內傷，生不如死。

而且，他已過了三十歲了，還沒碰過女人，沒成家立業，沒有任何朋友，只是忠實地執行任務，只要失敗，就算沒死在路上，回去也要按照規矩被懲罰，或許也是個死。

突然，狐九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有人來了，腳步浮虛，很輕，是個小孩。

這種聽身辯識的本事，是他們早已無比純熟的技藝。

果然，那是個拿著大餅吃的小屁孩。

“你是哪家小孩？”

狐九也不抬頭，藏著身后的手握著把飛刀，開口問。

小孩愣了楞，四下里一瞧。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廢話，這破廟就咱們兩個，不是和你說，難道是和鬼說！”狐九語氣淡然。

聞言，小孩搖搖頭。

“你可嚇不住我，這世上哪里有鬼……不過我瞧你打扮得好奇怪，好像夫子廟前那些手藝人，你也是賣藝的么？”

“賣藝？呵呵！”狐九還是低頭著，嘴里不冷不熱的笑道：“算是吧，不過，我的戲法和他們的可不同，現在的人，學到點皮毛，一個個就敢自稱有本事！”

他將那飛刀耍了耍，兩根手指就旋得飛起，看不到影子。

“你躺在這破廟里，老伯你是不是也沒地方去啊？”

狐九正自玩的起興，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何動作莫名一頓，瞄了眼說話的人，他語氣有些冷：“真是掃興！”

小孩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小臉發白，慌亂間退了幾步，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狐九很快又收回了目光，自顧自的玩著飛刀。

小男孩也沒再湊前。

倏然，他低落的神情一掃而空，嗅了嗅鼻子。

只見那破廟錢，有個憨頭憨腦的男孩冒雨小跑了出來，懷里裹著東西，一溜煙的跑到他身邊。

“哥，快吃吧，我在娘那拿了兩塊呢，可香了！”

他拿出兩塊巴掌大小的餅，烙的兩面焦黃，像是剛出鍋一樣，焦香四溢，然后又擺擺手，飛快跑了回去，見弟弟呆頭呆腦的模樣，小孩噗嗤一笑，這才低下頭大口吃著。

“這餅好吃么？”

忽然，躺在柱子旁的狐九開口了。

小孩抬眼望去，就見狐九眸子微閃，眼底似有光亮亮起，望著那餅。

“好吃！”

狐九道：“給我一個。”

小孩哼了一聲。

“不給！”

“那我買！”

“不賣！”

狐九聞言沉默了一會，他搖了搖手里的飛刀。

“那用這個換吧，你先前不是一直看著這飛刀么？”

他看向小孩。

小孩有些不解。

“你可真奇怪，這種餅子也就我們這些窮苦家的孩子才愛吃，你居然愿意拿鐵打的飛刀來換？”

狐九搖搖頭。

“我餓了?！?

“??？”小孩訝異道：“那你可真可憐！”

狐九默然，確實可憐，如果一個人不但受了重傷，還懷疑有人藏在暗處隨時可能要害他命，那相信無論是誰，都不敢隨便吃東西，自打昨日傍晚到現在，他已經有些時候沒吃上一口東西了。

“那我請你吃吧！”

小孩想了想。

狐九沒說什么，接過一塊餅，把飛刀擱下，大口吃了起來。

一塊餅。

那塊餅他吃的很安心，不用擔心什么，盡管吃的不太飽，但卻覺得出奇的暖和，一個在生與死之間煎熬的人，攀過了高山，行過了低谷，見過了繁花，也歷經了齷齪，其實最后再去看，真正想要的，也就是安寧平淡。

只是為了求個歸宿罷了。

那小孩在破廟待了會就走了，破廟又陷入了寂靜。

感受著胸膛上漸漸壓下去的痛癢，狐九忽然如是想到：“也許，自己該過過普通人的生活，現在他回去也是死，不管如何，他要先活下去?！?

漸漸的，太陽要落山了。

狐九身上的傷口撕裂，他被疼醒了。

鬼使神差的，他腦海中莫名想到早上時遇見的那個小孩子，還有那塊餅。

“那塊餅可真好吃啊，比那些酒肉好吃多了！”

想著想著，他倏而低低笑了起來，笑聲古怪，尖利，他在笑他自己，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到頭來，居然想的不是銀子，不是女人，而是一塊餅，這是何等的可笑和可悲。

不過，自己還是有機會的，只要活下來，恢復了傷勢，說不定，他還能借著這次假死的機會，過上不同的生活。

“唉！”

所有的念頭倏然都化作一聲幽幽的嘆息，嘆盡了他這半生的唏噓和無奈。

狐九倚著墻壁，合著眼睛，想著事情，不知不覺睡著了。

等他再次醒來，外邊下起了雨。

風雨飄搖，雨水滴答。

狐九還是很困，可他眼睛剛閉住沒多久，又突然間睜開了。

因為有一聲若有若無的腳步，在破廟外停了下來，有人來了，而且對方是不加掩飾，直截了當。

狐九眼神一沉，不由分說藏住身形，手中捏著飛刀。

黑漆漆的雨中，一道身影帶著雨笠，正立在雨幕中，寂靜無聲。

剛走進破廟，那人就取下雨笠，露出發亮的大光頭。

竟然是個和尚？！

下一刻，他那雙充滿慈悲的眼睛，就看向了狐九的藏身之處。

“你是誰？”

看不出對方實力，狐九也不敢擅自動手。

“吾乃迦摩，迷途之人，吾正是為指引你而來?！?

明明是昏暗的破廟，卻陡然生出陣正暖色佛光。

狐九眼神漸漸癡了，朝著那人跪拜，好像遇見了真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