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

在那漓江城外的隱蔽安靜之處，錢鈞正在練習(xí)武藝。

自領(lǐng)悟武道真意之后，錢鈞的武功每日都在發(fā)生變化。

他心中在構(gòu)思著，手中的招式忽而高明絕倫，忽而如同初學(xué)孩提。

但這不是什么壞事，他是在用心練武，沒有誰生來便能完美無缺，武功也是一樣。

曾幾何時，有人日夜揮劍數(shù)千次數(shù)萬次，春秋不綴，寒暑不絕，成就了獨(dú)步武林的快劍，名震天下。

普通招式只當(dāng)如此重復(fù)便能得驚世絕學(xué)，但卻看不透其中的變化。

那成千上萬，乃至數(shù)萬，十?dāng)?shù)萬次的揮擊劈斬，每一劍每一刀都不盡相同。

盡管看似毫無區(qū)別，聽著也沒什么不同，但為了達(dá)到最完美的技法，為了掌握每一招最精妙的變化，尋求至高一劍，至強(qiáng)一刀，千錘百煉之下，速度、力量、角度，以及反應(yīng)，所有變化已自粗淺達(dá)至精微，這些都是肉眼看不見的。

這是一種境界。

通過那武道天眼觀察自身，時刻監(jiān)視動態(tài)變化，錢鈞每練習(xí)幾次，就會做出更完善的改變，這樣的進(jìn)步速度，比之前更快也更有效。

此事做起來或許不難，難的是日以繼夜，一直堅(jiān)持下去。

“你這武功真是古怪，身無兵刃，怎么瞧著像刀法又像劍法，還有槍棒錘斧的痕跡？”

林中走來一人，白衣白發(fā)，青劍青麟。

錢鈞看都沒看他，仍然演練著自身武功。

“我這門武功融合天下萬般兵刃，身體每個部位都是殺人兇器，內(nèi)外兼修，融合萬千。”

“你太貪心了。”李青麟皺眉，平淡道，“無論于刀于劍，還是其他兵器，你的心都不誠。”

這個人，居然妄想將刀招、劍式，十八般兵器，千百種變化融于己身，納于本體。

還真是貪心不足，妄圖吞象啊。

錢鈞不為所動，動作隨勢走轉(zhuǎn)：“心誠？那我問你，你握劍又是為了什么？”

李青麟沉聲道：“自然是為了武道至高，劍道巔峰。”

錢鈞問道：“什么是至高，何為巔峰？”

李青麟眸光閃爍，仿佛對這個問題早有答案，當(dāng)即回道：“劍道巔峰是怎樣我不知道。但江湖之上，那些武道上三關(guān)的高人，能引動天地之力，攪動天下風(fēng)云，一人可擋千軍萬馬，百萬軍中取敵首級……或許，那便是武道至高，每個武夫的至高追求，老夫也想站在山巔瞧瞧。”

“你的志氣不小。”

錢鈞停了下來，身上汗珠被真氣震散，長長吐出濁氣。

“凡是武夫，無不想登頂高峰，成為高峰，而是否心誠，不在于手中之器，而是在心。兵刃再利，不過死物，何須心誠？我只需對自己心誠，對自己的武道心誠便足矣。”

李青麟眉頭皺的更深，沉聲道：“那你終其一生，都無法入‘人器合一’之境，體會那等高深玄奧的境界了。”

錢鈞迎著風(fēng)，袍袖飛揚(yáng)。

“我并非純粹的劍客刀客，亦或者其他什么兵器的奴仆。”

“什么人劍合一，我從未想過與這等死物心意相合，我只是想要駕馭它，操控它，使用它罷了。”

“你要知道，兵器在手，乃是以人御器，而不是以器御人，或是人器相御。我只要它臣服我，而它永遠(yuǎn)只是我的陪襯，須知無敵的永遠(yuǎn)都是人，而不是兵器。兵刃再怎么鋒利，它也只是件死物，沒有兵主只能蒙塵腐朽。”

“人若無敵，它自然無敵，人若不中用，縱然手持絕世神兵，也還是個廢物。”

李青麟聽完這些話，不禁變了臉色，怒斥道：“好個狂妄自大的后生！老夫習(xí)劍數(shù)十年，見識了不少狂徒，你卻比他們更自負(fù)！”

錢鈞負(fù)手而立，輕聲且鄭重地道：“這不是自負(fù)，因?yàn)槲抑恍盼易约骸！?

“如此自信，那便生死之間見真章！”

李青麟眸子乍凝，冷芒驟現(xiàn)，忽而縱身如蒼鷹俯空，振臂間已飛了出去，青麟劍出竅，劍意劍氣，凝聚成“嘩啦啦”的水流聲。

江水滔滔，水氣彌漫，林見忽然多出條長河，水浪滔天！

這流轉(zhuǎn)的水勢，正是九江郡最寬闊洶涌的漓江。

李青麟身形立于潮頭，千百劍氣劍光如同在江水中穿梭的魚兒，在即將迫近之時，數(shù)以百計(jì)的劍光劍氣在江水中組成了兇猛蛟龍，由劍光劍氣劍意形成的惡蛟，可怕殺機(jī)在蛟龍體內(nèi)流轉(zhuǎn)，在不斷的運(yùn)動之中，興風(fēng)作浪。

在李青麟的眼中，錢鈞站在那里仿佛渾身都是破綻。

他似隨意一劍就能將對方了結(jié)。

然而他知道這都不過是錯覺。對方那漸漸如天雷滾滾般持續(xù)的氣機(jī)和眼神中所蘊(yùn)含的武道真意，都已告訴他，對方已領(lǐng)悟到了意的階段。

氣意相合，渾圓如一。

看似是破綻，精氣神卻都已完美凝聚，隨時可發(fā)出石破天驚的一擊。

劍意和拳意碰撞在了一起。

這一剎那，李青麟感覺仿佛四周所有的事物，都充滿了肅殺的氣息，充滿著極致的殺伐，仿佛置身尸山血海，人間煉獄。

心有驚雷，面似靜湖。

最黑暗的時刻。

就是最光明的剎那。

錢鈞抬手，雙眼看穿了世間萬物般，朝著那惡蛟最為薄弱的地方，以奔雷逐電般的速度，催山開海般的氣勢，狠狠碾壓而下。

轟！！——

方圓數(shù)十米范圍都被一股密密麻麻的壓力，擠壓，碾碎。

地面雜草崩裂成細(xì)碎的碎片，泥土攪成了漿糊，樹木咔咔斷裂破碎。

鐺地?cái)?shù)聲連續(xù)爆響！

劍氣崩滅。

青麟劍更是受到巨力沖擊，顫動得宛如大蟒翻身般“嘩啦”抖動。

青麟落，拳意起。

兩道人影驟然分開。

錢鈞悶哼退開數(shù)步，握劍的手腕上，還有肩膀、靠近心口的位置，全都滿是鮮紅的血，

李青麟身形如斷線風(fēng)箏般飛出，落地的剎那噔噔噔連退十幾步，噗地一口吐出鮮血，握劍的手臂輕顫，虎口崩裂出血。

“噌！”

那鋒利堅(jiān)韌的青麟劍被一只大手死死握在手中，發(fā)出刺耳難聽的擠壓碰撞之聲，仿佛下一刻就會被生生扭斷。

清越劍吟徐徐隱去。

遂聽錢鈞聲音響起。

“李青麟，你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