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拍賣槌第三次落下時，沈敘白終于嗅到空氣中漂浮的晚香玉的香氣，這種甜膩的香氛就像是浸滿糖漿的蛛網，從許曼妮祖母綠的禮服后擺一路蔓延，纏繞著整個宴會廳的氧氣。

“接下來是今晚的特別拍品——清末翡翠貴妃鐲。“拍賣師的聲音穿過水晶燈所折射出的光斑，“起拍價三百萬。“

許曼妮的鉆石耳墜掃過沈敘白的西裝領口，金屬的涼意讓他想起擊劍室鏡面墻上凝結的霜，她舉起號碼牌的動作像是某種精心設計的舞蹈，手腕內側的玫瑰金手鏈在追光燈下劃出弧線，與二十米外侍者托盤上的香檳杯相撞。

“三百五十萬。“她轉頭時，翡翠鐲子的熒光正好映在沈敘白的瞳孔里，那是種詭譎的綠，讓他想起某個暴雨夜的香灰——七歲女孩蜷縮在神龕供桌下，右眼琥珀，左眼翡翠，像被揉碎的兩顆星辰。

“敘白，你看這鐲子的水頭。“她將戴著白手套的手搭在他袖扣上，指甲刻意刮過鉑金表面，“伯父說我們訂婚時......“

話音被此起彼伏的競價聲切斷，沈敘白注視著拍賣臺，翡翠在黑色天鵝絨襯布上流轉著，幻化成深水埗街邊涼茶鋪的銅壺，他記得那壺嘴蒸騰的熱氣如何在雨天氤氳，記得某個褪色紅繩編織的結扣如何藏在少女領口，更記得十二歲那年自己揮劍劈開鏡中人影時，虎口震出的鮮血如何與此刻紅絲絨座椅的色澤重疊。

“五百萬！“許曼妮的聲音陡然拔高，翡翠冷光在她指節跳躍，像被囚禁的螢火蟲，沈敘白突然站起身，西裝下擺掃落侍者托盤上的藍莓馬卡龍，法式甜點在地毯上碎成紫羅蘭色的嘆息。

宴會廳側門的穿堂風裹挾著維港的咸腥，他扯松領帶時聽見布料撕裂的輕響，走廊鏡面墻折射出無數個西裝革履的身影，每個都在重復父親當年的手勢——1997年天后廟潮濕的磚地上，那個耳光震落的香灰至今仍在記憶里飄浮。

“沈先生需要醒酒茶嗎？“侍應生托著鎏銀茶盤靠近，烏龍茶的焦香中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涼茶苦味，沈敘白猛地攥住對方手腕，青瓷茶杯在托盤上打轉，褐色茶湯在杯壁畫出螺旋狀的淚痕。

“這是什么茶？“

“是...是許小姐特意準備的鳳凰單叢。“

他松開手，茶湯漣漪中浮現出深水埗街角的畫面：穿褪色牛仔裙的少女蹲在二手店門口，胸針的碎鉆在夕陽下閃爍如淚，陳阿燦染血的球鞋碾過積水，金屬與橡膠摩擦的聲響竟與此刻宴會廳傳來的掌聲驚人相似。

手機在西裝內袋震動，私家偵探發來的照片加載出雪花點，模糊監控畫面里，許曼妮的紅色瑪莎拉蒂停在九龍城某間地下錢莊門前，擋風玻璃上粘著片枯黃的菩提葉——和三天前出現在涼茶鋪門縫里的那片一模一樣。

宴會廳突然爆發的歡呼聲浪將沈敘白推回現實，他透過門縫看見許曼妮站在拍賣臺上，翡翠鐲子卡在她高舉的手腕，像道發光的鐐銬，追光燈將她的影子拉長投在浮雕穹頂，那扭曲的輪廓正巧籠罩住臺下空置的7號座位——父親專屬的位置。

“讓我們恭喜許小姐！“拍賣師的聲音帶著諂媚的顫音，“這件拍品將與沈氏集團上月收購的緬甸玉礦形成完美聯動......“

沈敘白轉身走向安全通道，消防門閉合的瞬間，他聽見許曼妮踩著Jimmy Choo高跟鞋追來的聲響，十二厘米的細跟敲擊大理石地面，節奏精準如他童年被迫練習的鋼琴曲《鐘》。

在樓梯轉角，他摸到西裝口袋里的玉佩——溫潤的輪廓早已被掌心體溫浸透，卻仍帶著1997年那個雨夜滲入骨髓涼意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