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的木梯發出年邁的呻吟，林晚星端著銅盆小心挪步，春末的潮氣滲進每道木紋，盆中涼茶渣滓泛著深褐色的光澤，她將銅盆擱在積灰的窗臺上，目光掠過對面唐樓斑駁的霓虹招牌上——“星記涼茶鋪“的金漆已褪成暗黃。

藥香在閣樓凝聚成薄霧，二十四味茶的苦澀混著川貝的甘甜，她踮起腳擦拭放在最頂層的錫罐，忽然聽見細微的金屬碰撞聲，那個青花瓷罐邊緣有道裂紋，此刻正隨著她的動作輕顫，仿佛藏著不肯安息的魂靈。

“叮——“

一枚銀質袖扣跌落在木地板縫隙里，林晚星俯身拾起，借著天窗漏下的微光端詳：鷹隼圖騰纏繞著荊棘，正是沈氏集團的徽記，指尖突然發顫，袖扣滾進裝藥材的竹簍，驚起幾只正在偷食的潮蟲。

她將瓷罐整個抱下來，底部墊著的油紙早已氧化變脆，泛黃的照片從裂帛中滑出，折痕處露出母親年輕時的面容——穿著月白色旗袍，倚在涼茶鋪的門框，眼波流轉處盡是江南春水，而照片另一側被生生撕去，只余半截戴著鉑金腕表的手臂，袖口處赫然是同樣的鷹隼圖騰。

“阿星！“樓下突然傳來叩門聲，林晚星慌忙將照片塞進圍裙口袋，袖扣卡在指縫間冰涼刺骨，陳阿燦斜倚在褪色的招財貓旁，牛仔外套沾著機油，手里提著臺老式收音機。

“上次你說接觸不良。“他晃了晃機器，琥珀色瞳孔在陰影里閃爍，“換了電容，要不要試聽？“

涼茶在銅壺里咕嘟作響，林晚星低頭擦拭柜臺，余光瞥見他指節上的新添傷，那些傷口像蜈蚣爬上小麥色的皮膚，讓她想起上周鴨寮街的騷亂——陳阿燦的馬仔們提著棒球棍沖進二手店時，玻璃櫥窗映出他陰鷙的側臉。

“沙沙...浪奔~浪流~“收音機突然爆發出刺耳電流聲，張國榮的嗓音在雜音中支離破碎，陳阿燦煩躁地拍打外殼，震得柜臺上的黨參簌簌掉落。

“別弄了。“林晚星按住他手腕，觸到一片滾燙，少年僵在原地，喉結動了動，從褲袋掏出個絨布包：“這個...送你。“

玫瑰金胸針躺在靛藍綢緞上，正是那日她在鴨寮街看中的維多利亞古董。蝶翼鑲著碎瑪瑙，在鎢絲燈下流轉著血色光暈，林晚星后退半步，柜臺邊緣的銅秤砣硌得后腰生疼。

“我修收音機時發現的。“陳阿燦別開臉，耳尖泛起可疑的緋色，“就當...抵了涼茶錢。“

電流聲突然消失，《上海灘》的旋律洶涌而來，林晚星望著胸針上自己的倒影，異色瞳在瑪瑙的折射下竟顯出妖異的紫，照片在口袋里發燙，那個被撕去的男人身影仿佛正透過二十年時光凝視著她。

“阿燦哥！“街角傳來馬仔的唿哨。陳阿燦抓起外套往外走，臨到門檻又回頭：“別信有錢人畫的大餅。“他指了指對面沈氏大廈的玻璃幕墻，“那些鑲金邊的云彩，落下來都是冰雹。“

暮色漫進店鋪時，林晚星摸出那枚袖扣，鷹隼的眼睛嵌著黑曜石，在掌心刻出深紅印記，母親咳血的手帕突然在記憶里翻飛——染血的素絹收進檀木匣那晚，暴雨將“星記“的招牌沖刷得支離破碎。

她鬼使神差地打開最底層的抽屜，褪色紅繩纏繞的玉佩貼在胸口，十二歲那年的檀香突然復蘇，少年扯下玉佩時，金絲楠木供桌在雨聲中震顫，原來命運早在那場暴雨里埋下伏筆，就像此刻袖扣上的荊棘，正悄無聲息地纏上她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