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壺嘴噴出的白霧在鋪面四散開來，將“林氏廿四味“的招牌洇的霧蒙蒙，林晚星踮腳擦拭著玻璃櫥柜，八角茴香與夏枯草的氣息裹著海風咸香，在潮濕的六月午后發酵成粘稠的嘆息。吊扇葉片的陰影掠過她脖頸，驚醒了沉睡在玉佩上的光斑——那是塊殘缺的螭龍紋羊脂玉，斷口處纏著褪色紅繩，像一道結痂的舊傷。

“阿星，幫阿媽添把龍利葉。“

林淑貞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女人佝僂身形躺在藤椅里，織補著晾曬的桑麻布袋，靛藍布衫袖口洇著深色水痕。補丁的針腳突然歪斜，她劇烈的咳起來，手帕上綻開的血花比端午掛的朱砂符更加刺眼，林晚星轉身時的發梢掃過身旁銅秤，玉佩撞在紫砂藥罐上發出清脆的嗡鳴聲，這聲響驚醒了蜷在門檻陰影里正在睡覺的虎斑貓，它抖落掉皮毛上的香灰，翡翠色瞳孔倒映著女孩翻找藥材時揚起的碎發。

“又在弄那個邪物！“

隔壁海味鋪的肥嬸突然探進頭來，油亮的腦門卡在門框與風鈴之間，鐵觀音茶渣的酸腐氣混著她鑲金牙的冷笑：“都說異色瞳招災星，當年要不是你阿媽跪著求街坊......“

未等她說完，只聽見銅勺重重磕在鐵鍋沿發出的悶響，震得風鈴發出清脆的叮當聲，林淑貞扶著柜臺起身，枯瘦指節捏著三枚陳皮：“阿星，給九記糖水鋪的阿婆送去。“她將女兒推出門時，虎斑貓的尾巴掃過肥嬸的小腿肚，惹來一串含糊的咒罵。

林晚星攥著油紙包穿過騎樓，頭頂晾曬的咸魚在熱浪里搖晃如吊死鬼般。五金店卷閘門后傳來的電視聲：“......沈氏集團注資重建天后廟......“她停步回望著海報上西裝革履的男人，那人眉眼與記憶中的少年重疊又碎裂，掌心的玉佩突然發燙，驚覺時已走到了涼茶鋪后巷的榕樹下——陳阿燦正蹲在鋅鐵桶旁卷煙，灰藍工裝褲的膝蓋處磨得發白，抬頭時眉骨疤痕跟著聳動：“又被'墨魚仔'那幫衰孩追？“

褪色的紅繩是上個月在閣樓木箱底翻出來的，纏著半截龍鳳燭和褪色的利是封，林晚星沒答話，坐在虬結的樹根上編織著繩結，夕陽透過樹葉的縫隙在玉佩表面上烙下光斑，蟬鳴驟歇的剎那，巷口傳來嬉笑聲：“陰陽眼又在拜鬼咯！“三個男孩踢著可樂罐逼近，為首的那個舉著水槍，槍口泛著可疑的墨色。

陳阿燦突然起身，鋅鐵桶轟然倒地，生銹的桶身滾過青石板，驚飛了檐角的白頭鵯，男孩們尖叫逃竄時，他彎腰撿起滾落的可樂罐，鋁皮在掌心捏出猙獰凹痕：“再敢來，下次塞進你們的屁兜。“

林晚星縮在榕樹的空洞里，聽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玉佩貼著鎖骨發燙，就像那年蜷在神龕供的桌下，少年掌心遞來的小小月亮。

暮色爬上騎樓飛檐時，她摸到鎖骨處凝結的墨痂，陳阿燦往她懷里扔了包魚蛋，油漬在報紙上暈開模糊的字跡：“沈氏集團太子爺......“后面半截標題被醬汁吞噬，男人背身擺弄著老式收音機，忽明忽滅的指示燈映亮他后頸的蛇形刺青：“別信報紙吹水，有錢佬最中意食人唔吐骨。“

回到涼茶鋪已亮起橙黃燈泡，林淑貞正在封爐，火星濺在女人磨白的布鞋面上，她渾然不覺地擦拭著檀木匣——那是林家祖傳的藥方匣，牡丹纏枝紋鎖孔泛著血銹般的銅綠，林晚星悄悄將半碗冷掉的茯苓膏放在母親手邊，轉身時沒看見女人劇烈顫抖的肩胛，更沒發現匣底那條染血絲帕下，壓著半張泛黃的照片——穿定制西裝的男人站在涼茶鋪門前，玻璃柜倒影里晃動著孕婦的裙角。

虎斑貓跳上閣樓氣窗時，暴雨驟至，林晚星就著忽明忽暗的燈泡繼續編織紅繩，窗玻璃映出她異色的瞳孔：左眼琥珀，右眼黛青，如同深水埗永遠無法交融的晝與夜，樓下的雨棚傳來規律的叩擊聲——三長兩短，是陳阿燦在修補漏水的鐵皮，她推開窗縫，看見男人仰頭時滾動的喉結，雨水順著他下巴流進工字背心，在胸口匯成蜿蜒的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