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帥到賓館之后，兩人擠在旅館那張窄床上，忐忑的睡了一夜。

窗外的天泛白時，小帥先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胳膊上的肌肉線條在晨光里繃得緊實，嗓子啞得厲害：“天亮了，走，去退房。”

我嗯了一聲，心里卻堵得慌。

摸了摸手機，屏幕上顯示七點——這個點趙坤應該醒了。

可一想到要回那個出租屋，后背還是泛涼。

小帥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伸手拍了拍我肩膀：“怕啥？有我呢，大白天的，他還能吃人？”

他的手掌熱乎，力道也足，我攥了攥拳，跟著下了床。

去出租屋的路上，晨光漫在馬路上，把昨晚的積水曬得發亮。

路過早餐攤時，小帥非要買兩屜包子，塞給我一屜：“吃點補充點體力，如果跟那老頭談不攏，說不定還得吵一架。”他自己咬著包子，腮幫鼓鼓的，喉結滾了滾，“押金能要回多少是多少，實在要不回……咱就當喂狗了。”

我沒接話，咬了口包子，沒什么味。

那兩千塊押金，是我跑了整整半個月外賣攢下的——每天天不亮就出門，踩著星光往回趕，暴雨天摔過跤，超時被差評過，每一分都來之不易。要是真要不回來，心里像被剜了塊肉。

到小區門口時，趙坤正坐在傳達室門口的小馬扎上，手里捏著個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喝著粥。看見我們，他抬起眼皮瞥了瞥，嘴角扯了扯，像是笑：“回來了？”

他的臉在晨光里看著沒那么慘白了，只是眼角的皺紋里還卡著點灰黑色的東西，看著別扭。小帥把我往身后擋了擋，走上前：“趙叔，我們來退房。”

趙坤放下搪瓷缸子，慢悠悠地擦了擦嘴：“退房？才住幾天就退？”

“這房子不對勁。”小帥直截了當：“這幾天夜里老有怪動靜，墻里響，還有頭發……”

“頭發？”趙坤挑了挑眉，黃黑的牙露出來，“啥頭發？”

我把枕頭纏的頭發、豆漿里飄的頭發、門縫滲進來的頭發，一五一十說了。

說到一半，趙坤突然笑了，咳嗽了兩聲：“你們倆啊，是不是昨晚喝多了？”他指了指小帥，“小伙子看著壯實，酒量不行吧？”

“我們沒喝多！”小帥急了，往前湊了半步，胸肌把T恤頂得更緊：“那些頭發是真的！還有墻里的動靜，刮得沙沙響，你敢說你沒聽見？”

“老房子嘛。”趙坤慢悠悠地站起來，中山裝的扣子扣得嚴嚴實實：“墻里有耗子，半夜撓墻正常。頭發說不定是前租客留下的，小姑娘愛掉頭發，正常。”

他瞥了我一眼，“小林啊，你是不是嫌房租貴？要是嫌貴，跟我說，我給你少五十。”

“不是錢的事！”我也急了，“是真有怪東西！昨晚燈還滅了，門縫往里滲水，水里還有……”

“滲水是水管漏了。”

趙坤打斷我，聲音沉了沉，“我早說過水管不好，讓你別亂動。燈滅了是跳閘，老電路就這樣。你們啊，就是年輕人膽子小，自己嚇自己。”他往出租樓的方向指了指，“不信你們回去看看，啥都沒有。”

小帥氣得臉都紅了，攥著拳頭要往前沖，被我拽住了。

我知道跟趙坤爭沒用，他打定主意不認，說再多也是白搭。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里的火：“趙叔，不管有沒有，這房子我們確實住不了了。押金……能不能退給我們？”

提到押金，趙坤的臉沉了沉，沒說話，轉身往室里走。

過了會兒，他把合同拿出來，翻開，指著上面的字：“合同上寫了，租期一年，提前退租，押金不退。”他把賬本往我面前遞了遞，“你自己看，這是你簽的字。”

我盯著賬本上自己的名字，筆畫歪歪扭扭的。當時只想著有地方住，根本沒細看合同。

小帥也湊過來看，看完咬了咬牙：“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這房子有問題，憑啥不退押金？”

“房子沒問題。”趙坤把賬本合上，往懷里一揣，“是你們自己要退的，按合同來，押金就是不退。”他頓了頓，又補充了句，“要么你們繼續住，要么現在就搬走，押金一分沒有。”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冷水澆了。

兩千塊啊，就這么沒了？我想起自己頂著大太陽送單的樣子，想起暴雨天摔在水坑里的疼。

“風子，別跟他廢話了！”小帥拽了我一把，“走！這破房子咱不住了，押金咱不要了！”

“可是……”我看著趙坤手里的賬本，心里像有個秤在晃，一邊是害怕，一邊是心疼錢。

那可是我半個月的血汗錢，實在舍不得。

“可是什么可是！”小帥急了，嗓門都提高了，“錢沒了再賺！命要是出點事，你賺再多錢有啥用？”他瞪了趙坤一眼，又回頭勸我，“咱先去我那旅館湊活，我再跟你找個好點的，不差這兩千塊！”

我沒說話，盯著地上的石子。

趙坤站在旁邊，沒催，也沒說話，就那么看著我們，嘴角好像還帶著點笑，看得我心里發毛。

“風子！”小帥又拽了我一把，聲音軟了點，“算我求你了，咱走吧。這老頭不對勁，這房子也不對勁，咱別拿命賭了。”

我咬了咬牙，心里的秤還是往錢那邊偏。

兩千塊太多了，我現在手里除了剛跑單賺的幾百塊，幾乎身無分文。

要是沒了押金，我連新的房租都交不起。我抬頭看了看趙坤，又看了看小帥：“小帥，要不……我再住幾天？”

“你說啥？”小帥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你還住？你忘了昨晚那些事了？頭發！滲水！還有墻里的動靜！你不怕啊？”

“我小心點就是了。”

我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押金太多了，我……我舍不得。”

“你！”小帥氣得說不出話，指著我，手指都在抖，“林風！你要錢不要命了？！”

“我就住到月底。”我小聲說：“月底發了工資，我就搬走，到時候再找房子也來得及。”

趙坤在旁邊聽著，沒說話，嘴角的笑更明顯了。

小帥盯著我看了半天，嘆了口氣，松開了攥著我的手。他的手心里全是汗，沾得我胳膊上都是。“行，你要住就住吧。”他的聲音冷了下來，“出了事別找我。”

說完，他轉身就走，背影挺得筆直，胳膊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看著像在賭氣，又像在難過。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里也不好受，可一想到那兩千塊押金，還是沒敢喊他。

趙坤拍了拍我肩膀，他的手還是那么涼，像冰碴子：“這就對了嘛，年輕人別那么嬌氣。”他往出租樓的方向指了指，“趕緊上去收拾吧，別耽誤了送單。”

我沒說話，低著頭往出租樓走。

樓道里的聲控燈還是壞的，黑黢黢的。走到三樓，我回頭看了一眼，小帥的背影已經沒影了。

進了出租屋，屋里的梔子花香好像淡了點。

我把自己的東西又翻出來，擺回原位。

枕頭下的頭發還在，纏成一圈，冰涼冰涼的。我盯著頭發看了半天，心里有點后悔，可轉念又想，再忍忍，忍到月底就好了。

下午送單的時候，接到了小帥的電話。他的聲音還是有點冷：“我在你住的小區附近找了個房子，離你大概五百米，過條街就到。”他頓了頓：“我住三樓，窗戶正對著你那棟樓。”

我愣了愣：“你……你不回火車站那邊了？”

“回啥回。”他哼了一聲，“萬一你真出點事，我還能給你收尸。”話雖硬，可我聽出了他話里的擔心。

我鼻子一酸，說不出話。

“我發你定位了。”他又說，“晚上沒事別出門，鎖好門。要是有動靜，就給我打電話，我馬上過去。”

“嗯。”我應了一聲，掛了電話。

晚上送完最后一單，我騎著電動車回到出租屋，看到了小帥說的那條街時，我望向對面三樓看了看。窗戶亮著燈，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窗邊，正往我這邊看。

是小帥，他穿著件黑色背心，胳膊撐在窗臺上，肌肉線條在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他也看見了我，朝我揮了揮手。

我也朝他揮了揮。

隔著一條街，五百米的距離。

晚風吹過，帶著點涼意，我心里突然踏實了點。至少，他離我不遠。

我騎上電動車，往出租樓走。剛到樓下，就看見趙坤站在單元門口，背對著我。他好像在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聽不清說啥。我不想跟他說話，悄悄繞過去，往樓梯上走。

剛走到二樓，就聽見趙坤掛了電話，聲音順著樓梯飄上來，陰沉沉的：“小林啊，今晚早點睡。”

我沒敢回頭，加快腳步往三樓跑。進了屋，反鎖上門，我靠在門板上，心臟砰砰直跳。我走到窗邊，往小帥住的方向看了看，窗戶還亮著燈，他還站在窗邊，像個守望的影子。

我松了口氣，轉身往臥室走。

剛走到臥室門口，就聽見墻里傳來“沙沙”的輕響，很微弱，像在跟我打招呼。

我僵在原地，后背又開始發涼。

我知道，就算小帥離得近，這出租屋里的詭事，也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