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接到電話時，正在公司開例會。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她本想忽略，但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掏出來看了一眼。屏幕上“大伯“兩個字讓她心頭一緊——自從五年前離家后，老家的人幾乎從不主動聯系她。

“喂，大伯？“她壓低聲音接起電話，會議室里項目經理正在滔滔不絕地講著季度報表。

“小雨啊...“電話那頭傳來大伯沙啞的聲音，背景里隱約有嘈雜的人聲，“你爸...你爸他走了。“

程雨的手指瞬間冰涼，手機差點滑落。“什么？“她猛地站起身，引來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什么時候的事？怎么回事？“

“昨晚半夜...突然就...“大伯的聲音斷斷續續，“你快回來吧，明天就要入殮了。“

掛斷電話，程雨整個人都在發抖。她的父親，那個記憶中總是腰板挺直、聲如洪鐘的農村漢子，怎么可能說走就走？她才二十八歲，父親也不過五十五，連退休年齡都不到。

“出什么事了？“身旁的丈夫陳默握住她的手，觸到她冰涼的指尖時皺起眉頭。

“我爸...去世了。“程雨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眼淚終于決堤而出。

陳默立刻向經理請了假，開車帶程雨回家收拾行李。他們結婚三年，陳默只見過岳父兩次——一次是婚禮，一次是去年春節短暫的拜訪。程雨和父親的關系有些微妙，她大學畢業后執意留在城市，而父親希望她回老家當老師，為此兩人鬧得很不愉快。

“你爸身體不是一直很好嗎？“車上，陳默一邊在導航里輸入“溪頭村“一邊問。

程雨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色，搖了搖頭：“他連感冒都很少得。大伯說走得很突然...“她突然轉向陳默，“你覺得會不會...有什么問題？“

陳默是刑警，職業敏感讓他立刻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先別多想，到了看看情況再說。“

溪頭村比程雨記憶中蕭條了許多。許多房子大門緊閉，墻上寫著“拆“字，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樹也不見了蹤影。父親的靈堂設在老宅正屋，門口已經掛上了白燈籠和挽聯。

“小雨回來了！“大伯第一個看見他們，快步迎上來。他比程雨記憶中老了許多，背駝了，頭發幾乎全白。

靈堂里煙霧繚繞，香燭味混合著花香和某種說不清的古怪氣味。父親的遺像擺在正中，是程雨從未見過的一張照片——父親穿著她買的那件深藍色襯衫，表情嚴肅得近乎僵硬。照片前是漆黑的棺材，蓋子還沒合上。

“我能看看爸爸嗎？“程雨聲音顫抖。

大伯猶豫了一下，看向站在棺材旁的一個陌生男人。那人約莫六十歲上下，穿著不合時宜的黑色長衫，手里拿著一串暗紅色的念珠。

“這是張道士，負責這場法事的。“大伯介紹道，“小雨想看看老程...“

張道士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退開一步。程雨慢慢走向棺材，每走一步心跳就加速一分。當她終于看到棺材里的父親時，一陣眩暈襲來——父親的面容青白得不自然，嘴唇呈現詭異的紫黑色，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竟然半睜著，仿佛在凝視著什么。

“爸！“程雨腿一軟，陳默及時扶住了她。

“怎么回事？眼睛怎么沒合上？“陳默質問，職業本能讓他警覺起來。

張道士快步上前，伸手在程父臉上抹了一下，眼睛神奇地閉上了。“剛走的人是這樣的，氣血未散。“他的聲音沙啞低沉，“你們先去休息吧，晚上守靈才開始。“

程雨被安排到小時候住的房間，里面的擺設幾乎沒變，只是多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陳默幫她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后拉著她坐下。

“你爸的樣子不對勁，“陳默壓低聲音，“臉色和嘴唇的顏色像是中毒，而且...“他猶豫了一下，“我注意到他右手手腕有淤青，像是被捆綁過。“

程雨瞪大眼睛：“你是說...我爸可能是被...“

“我不確定，但確實可疑。“陳默皺眉，“你爸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嗎？或者村里有什么異常？“

程雨搖頭：“我很久沒回來了，電話里他也從不提村里的事。“她突然想起什么，“不過上個月他打電話時，好像提到后山發現了什么古墓，他很興奮，說要保護起來不被破壞。“

“古墓？“陳默若有所思。

傍晚，前來吊唁的人陸續到來。程雨跪在靈堂一側回禮，注意到許多村民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不是同情，而是一種復雜的、近乎警惕的神情。更奇怪的是，幾乎沒有人問起她父親是怎么死的，仿佛大家都知道答案。

守靈從晚上八點開始。按照習俗，親屬要輪流守整夜，確保長明燈不滅，香火不斷。程雨堅持要守第一班，陳默陪在她身邊。

靈堂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時，程雨終于崩潰大哭。“我不該這么久不回來...我甚至沒告訴他我們要孩子的事...“她撫摸著自己平坦的腹部，懷孕八周，他們原本計劃下個月回家給父親一個驚喜。

陳默摟住她：“這不是你的錯。“

午夜時分，一陣冷風突然從門縫鉆入，吹得長明燈搖曳不定。程雨起身去關緊大門，回頭時突然僵住了——棺材里似乎有動靜。

“陳默...“她聲音發抖，“你看到了嗎？“

陳默立刻警覺地站起來：“什么？“

“棺材...好像在動...“

兩人屏息凝視，棺材安靜如常。陳默走過去，猶豫了一下，探頭看向里面。

“沒事，“他回頭對程雨說，“可能是風吹的錯覺。“

就在這時，長明燈突然熄滅了。

靈堂陷入黑暗的瞬間，程雨聽到一聲清晰的“咔嗒“聲，像是關節活動的聲響。她驚恐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誰在那里？“陳默厲聲喝道，同時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

光束掃過靈堂，一切如常。陳默重新點燃長明燈，發現程雨臉色慘白。

“我真的聽到了聲音...“程雨緊緊抓住丈夫的手臂。

陳默安撫地拍拍她：“可能是木頭熱脹冷縮的聲音。你要是太害怕，我們去叫大伯來替班。“

程雨搖頭：“不，我要陪爸爸最后一程。“但她心里明白，那聲音絕不是木頭發出的。

后半夜相對平靜。凌晨三點，大伯來換班，程雨和陳默回房休息。疲憊不堪的程雨很快睡著了，卻做了一個可怕的夢——父親站在她床邊，嘴唇蠕動著想說什么，但只有黑色的液體不斷從他嘴角溢出...

“啊！“程雨尖叫著醒來，發現天已大亮，陳默不在身邊。

她匆忙洗漱后回到靈堂，發現氣氛異常緊張。張道士和大伯站在棺材旁低聲交談，看到她進來立刻停止了對話。

“怎么了？“程雨問。

“沒什么，準備蓋棺了。“張道士面無表情地說。

程雨走近棺材想最后看一眼父親，卻倒吸一口冷氣——父親的姿勢變了！昨天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現在卻變成了右手垂在身側，左手抬起，食指伸出，像是在指向什么。

“他的手...昨天不是這樣的！“程雨驚呼。

大伯和張道士交換了一個眼神。“你看錯了，“大伯強笑道，“一直是這樣的。“

“不可能！陳默也看到了！“程雨四處張望，“陳默呢？“

“你丈夫一早就出去了，說去村里轉轉。“張道士說，聲音里有種說不出的冷意。

程雨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她確信自己沒有記錯，而且陳默作為刑警，觀察力極強，不可能看錯。除非...有人在他們離開后移動了父親的遺體。

“我要等陳默回來再蓋棺。“程雨堅決地說。

張道士臉色一沉：“時辰不等人，錯過吉時對死者不敬。“

就在僵持之際，陳默匆匆趕回，臉色凝重。他把程雨拉到一旁，低聲道：“我發現了一些事情。你爸的死絕對不簡單。村里人都在傳后山的古墓，說開發商想強拆，你爸帶頭反對...“

程雨心跳加速：“所以他是被...“

“噓，“陳默警覺地看了眼不遠處的張道士，“先別聲張。我注意到村里幾個年輕人一直盯著我們，可能有人不希望我們深究。“

蓋棺儀式在詭異的氣氛中進行。張道士念著晦澀的咒語，繞著棺材撒米和酒。當棺材釘被一錘錘敲入時，程雨突然聽到一聲微弱的敲擊聲從棺材里傳來，像是回應。她驚恐地看向陳默，發現他也聽到了，正死死盯著棺材。

“你們聽到了嗎？“程雨顫抖著問周圍的人，但大家都搖頭，仿佛那聲音只存在于她和陳默的耳中。

葬禮定在次日清晨。下午，程雨和陳默借口休息回到房間，鎖上門小聲討論。

“我覺得我爸可能沒死，“程雨說出這個可怕的猜想，“或者...他是想告訴我們什么。“

陳默點頭：“尸體狀態確實奇怪，僵硬程度不符合死亡時間。而且...“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小紙條，“我在村里轉悠時，一個小男孩塞給我的。“

紙條上歪歪扭扭寫著：“程老師是被害的，古墓有證據，小心村長和張道士。“

程雨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紙條：“我們該怎么辦？“

“今晚我去后山古墓看看，“陳默說，“你留在這里，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行！太危險了！“程雨抓住丈夫的手，“我們一起去。“

夜幕降臨后，他們借口早睡，悄悄從后窗溜出。月光慘淡，后山的小路在樹影中若隱若現。走了約莫半小時，陳默突然拉住程雨，指向不遠處——幾個黑影正圍在一個被挖開的土坑旁，其中一人赫然是張道士。

“那就是古墓，“陳默低聲道，“看他們在干什么。“

他們潛伏靠近，聽到張道士陰沉的聲音：“...必須今晚處理掉，明天那警察肯定會帶人來看...“

“程老頭藏的東西找到了嗎？“另一個聲音問，程雨認出是村長的聲音。

“沒有，那老東西死前肯定轉移了...“張道士咒罵著，“繼續挖！“

突然，程雨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是大伯打來的。在寂靜的夜里，鈴聲格外刺耳。

“誰在那里？“村長厲聲喝道，幾道手電光立刻掃向他們藏身的方向。

“跑！“陳默拉起程雨就往山下沖。身后傳來怒罵和追趕的腳步聲。程雨心跳如鼓，腳下被樹根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他們躲進一處廢棄的磚窯，屏住呼吸聽著追兵從附近跑過。等聲音遠去，陳默才松了口氣：“看來我們猜對了，你爸確實發現了什么，被他們滅口了。“

“那現在怎么辦？“程雨聲音顫抖。

“先回村，明天葬禮上當眾揭發他們。“陳默握緊她的手，“我有同事在縣局，可以叫支援。“

他們繞遠路回到村里，卻發現大伯焦急地等在老宅門口：“你們去哪了？村長帶人來找你們兩次了！“

程雨正猶豫是否該相信大伯，陳默突然問：“大伯，你知道后山古墓的事嗎？“

大伯臉色驟變，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進屋說。“

關上門，大伯才顫抖著說：“你爸就是因為那個死的。那根本不是古墓，是張道士和村長偽造的，下面埋的是他們從別處偷來的文物，準備賣給開發商。你爸偶然發現了，說要舉報...“

“果然如此！“陳默握緊拳頭。

“你們今晚去后山了？“大伯驚恐地問，“完了，他們不會放過你們的！張道士...他不是普通的神棍，聽說懂些邪術，村里人都怕他。“

程雨想起棺材里的異響和父親變化的姿勢，渾身發冷：“我爸...他真的死了嗎？“

大伯困惑地看著她：“當然，我親眼看著他斷氣的...“那為什么棺材里有聲音？為什么他的手會動？“程雨追問。

大伯臉色變得慘白：“你...你也看到了？我以為只有我...“他聲音越來越小，“張道士說這是正常現象，死人有怨氣就會這樣...“

陳默打斷他們：“不管怎樣，明天葬禮后我們就去縣里報警。大伯，你能幫我們作證嗎？“

大伯猶豫許久，終于點頭：“老程是我親弟弟...我不能讓他白死。“

葬禮當天清晨，天空陰沉得仿佛要壓下來。送葬隊伍緩緩向村外墓地行進，張道士走在最前面，搖著鈴鐺念著咒語。程雨捧著父親的遺像，注意到村長和幾個年輕人一直緊盯著她和陳默。

就在棺材即將下葬時，程雨突然沖上前，攔住了抬棺人：“等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張道士陰沉著臉：“程小姐，不要耽誤你父親入土為安。“

“我爸不是自然死亡！“程雨高聲喊道，聲音在寂靜的墓地格外清晰，“他是被謀殺的！因為發現了你們盜賣文物的勾當！“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騷動。村長臉色鐵青：“胡說八道！你爸是心臟病發作！“

陳默站到程雨身邊：“我們已經通知了縣公安局，他們馬上就到。后山那個假古墓里的文物就是證據。“

張道士突然發出一聲怪笑：“證據？你們永遠找不到了。“他猛地搖動手中的鈴鐺，發出一串刺耳的聲響。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棺材里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敲擊聲，仿佛有人在里面掙扎著想出來。抬棺人嚇得松手，棺材重重落在地上，棺蓋被震開了一條縫。

“爸！“程雨沖向棺材，卻被陳默拉住。

“小心！“陳默警覺地盯著張道士，后者正從袖中掏出一把奇怪的匕首。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警笛聲。村長和張道士對視一眼，轉身就要跑，卻被村民們自發地圍住了。

“我們受夠了！“一個村民大喊，“程老師是好人，不能讓他白死！“

混亂中，張道士突然舉起匕首刺向自己的手掌，鮮血滴落在鈴鐺上。他瘋狂地搖動鈴鐺，口中念念有詞。天空驟然暗了下來，狂風大作。

棺材蓋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掀開，程父的尸體直挺挺地坐了起來，眼睛睜開，直勾勾地看向張道士。

“啊！“張道士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手中的鈴鐺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隨著鈴鐺碎裂，程父的尸體緩緩倒回棺材中，眼睛也閉上了，面容竟變得安詳起來。與此同時，張道士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氣，癱軟在地。

警車趕到時，村長和張道士已經面如死灰。陳默的同事帶人直奔后山，果然在假古墓下發現了大量被盜文物。

“那些文物上可能涂有某種致幻劑，“事后陳默分析，“你爸可能是發現了這點才被滅口。至于棺材里的動靜...“他猶豫了一下，“可能是某種我們還不了解的科學現象，或者是張道士用了什么手法制造幻覺。“

程雨站在父親墳前，輕輕撫摸墓碑：“不管怎樣，爸終于可以安息了。“微風吹過，她仿佛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一個月后，程雨和陳默決定搬回溪頭村。程雨辭去了城里的工作，接手了父親生前任教的小學。她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腹部，對丈夫說：“爸會高興的，他的外孫將在這里長大。“

陳默摟住她的肩膀，看向遠處的后山——那里正在建設一座真正的古墓博物館，由縣文物局直接管理。陽光下，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祥和，仿佛那些詭異的事件從未發生過。

只有程家老宅的閣樓上，一個青銅鈴鐺偶爾會在無風的夜晚輕輕作響，像是某種無聲的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