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
出行大吉。
王熙鳳跟賈璉早早的起來,到西角門處接了迎春,浩浩蕩蕩的十幾輛馬車在寧榮街上一字擺開,再緩緩駛出,直奔通州。
他們出發的時候,遠在淮揚巡鹽御史府里的賈敏也收到了賈母的信。
賈敏看完便把信遞給了對面的林如海。
林如海略看了兩眼便放下,只勸道:
“你且去睡一會吧。”
賈敏仰頭轉了轉脖子,一臉疲倦。
“前幾天我好了些便有人遞拜帖,我也應了,這會再推了不見倒成了咱么拿大,還好姐兒的燒完全退了,總歸也就是聽人說說話。”
林如海比賈敏還憔悴,只嘆道:
“我愧對你,早知道便讓你在老家待著,無須天天勞心,如今竟還要讓岳母大人也跟著一起操心。”
賈敏微微一笑:
“關關難過關關過,女婿自來是半子,你又何必如此見外。”
林如海點頭:
“是,敏兒說的是!”
賈敏打起精神,趁林如海還沒去外面理事,聊幾句家常,讓夫君松快一二,看林如海的臉色好了許多才把他送了出去,自己回轉進了屋里。
大丫頭青綠立馬奉上了一杯濃茶。
奶娘王嬤嬤也趕緊上前給賈敏捏肩膀。
賈敏順勢歪在邊塌上閉目養神,心里盤算后面的事。
上次母親派人來打聽的時候,她已經算是強弩之末,無論身子還是精神都差不多到了極限,一看那幾根老山參便繃不住漏了底。
等送走賈母派來的人更是大病一場。
剛好,也躲過了那些人上門打探關說,好歹清凈了些日子。
只是她才好了些,姐兒便接著發熱生病,只能諸事皆拋至腦后全心照顧女兒。
如今母親信里說派人過來,她也是躊躇的。
賈家當日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時,在賈母的安排下開始韜光養晦,家中子侄除了二房賈珠,并不太規訓。
大房的侄子賈璉這些年著實沒干什么正經事,他娶的王熙鳳又是王家女。
她那個好二嫂做了那么些蠢事,讓她很難相信王熙鳳是個聰明的。
她就怕,這兩個人非但不能幫上忙,反而拖了后腿。
只是,來都來了,她只能先接著,實在不行再打發回去罷了。
如今形勢復雜,夫君的位置也尷尬異常,何必讓大家都尷尬。
萬一這倆是得用的,她也操心。
賈家兩位哥哥子嗣不豐,前一陣折了最有出息的賈珠,這賈璉要是也折在淮揚,那家里便只剩一個養廢了的寶玉跟兩個嫡母不管不顧的庶子。
娘家好不容易從泥潭中抽身出來,已是不容半點有失。
她不想再拖娘家下水。
“太太,嚴家太太到了。”
賈敏睜眼起身,青綠上前給她重新上了妝。
“換一款胭脂,這個太淡了。”
“是,太太。”
不一會,看起來氣色極好的賈敏抬頭挺胸出門,丫頭婆子跟在后面,徑直往會客廳見人。
外院。
林如海同時也在見前來關說的嚴家老爺,以及陸續來拜見的地方官員,鄉紳富賈。
忙忙碌碌一整天,到了晚間,疲倦至極的兩口子飯都吃不進去。
草草的喝了點湯湯水水,又一起去看了高燒過后乏力無法起床的女兒,才回到屋里洗漱躺下。
越疲憊便越是無法入睡。
輾轉反側的賈敏被林如海摟進了懷里安撫。
賈敏窩進林如海的肩頸處,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淚如雨下:
“我總覺得墨兒的死不是意外。”
林如海手忙腳亂,拿寢衣的袖子趕緊給賈敏擦淚,道:
“怎么又想起了這個!去了便是去了,他也不愿意你為他如此毀傷。”
“可蘇姨娘也沒了,那會我跟她在姑蘇相依為命,兩個玉兒輪著生病,我跟她都是一宿一宿的輪著看顧,就這么苦苦的熬著養到了三歲,明明已經是活蹦亂跳的樣子,結果還是去了。蘇姨娘也一下子垮了。”
賈敏本是已經止住淚水,可一開口,眼淚水便還是嘩嘩的冒了出來,索性埋在林如海胸前哭了起來。
帳外伺候的青綠想上前勸說,被林如海止住,只輕拍著賈敏,讓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
直把林如海寢衣胸前全部打濕,賈敏才算是勉強止住,拉著林如海起身。
青綠趕忙捧著干凈的寢衣過來。
兩口子換了衣裳才重新躺下。
賈敏略羞惱,不好意思的開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我娘派人來了,有了靠山,我竟一時覺得心酸得不行,今天一整天都想哭。等他們到了,你可得攔著我點,不然我要是抱著侄兒媳婦哭,可丟死人了!”
林如海啞然失笑。
這么些年,賈敏雖說看著柔弱,可骨子里卻是性情剛毅,又最愛體面,像這般哭得跟孩童一般鼻頭紅透,雙眼浮腫實屬罕見。
他只愛憐的在賈敏額頭親了親,拍著賈敏背脊念了兩句詩文:
“莫笑鼻尖紅透玉,此般顏色最憐人。”
即便早已經是老夫老妻,賈敏也紅了臉,羞惱的在林如海胳膊上留下一圈牙印,便扭身背對著嗔道:“好的不學,盡是學壞!”
林如海大笑,把賈敏又扳了回來,摟在懷里一下一下的拍著后背:
“睡吧,睡吧。”
賈敏掙不開,只把臉埋進了被子里不讓林如海看到。
一時帳內溫馨無比。
帳外的青綠很快就聽到賈敏略帶著鼻音,但又是入睡后均勻的呼吸聲。
再過得片刻,林如海掀起了一角帳幔。
青綠趕緊湊了過去,便聽林如海壓低聲音問道:
“太太今天見的幾個人里,誰拿孩子說事了?”
青綠早就想告狀,雖也壓低了聲音,可明顯語氣氣憤。
“回老爺,是夏知州家二公子的續娶的那位姚二太太,她帶了兩個容色極盛的婢女,話里話外都是在說咱們太太善妒,不給老爺張羅妾室,才害得老爺如今膝下猶虛。又說什么誰家主母不慈,沒有好生照顧庶子,后院盡是夭折。”
“末了還說,她帶過來的那兩個,是給老爺專門物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