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嘴角一撇，不屑道：

“莊子上采買這些東西是常理，一時缺了少了，補上有何不妥？”

賈璉像是覺得王夫人無知一般，做個驚愕的表情才開口：

“二嬸此言差矣。雖說這些東西入賬的數量不多，可年年都有。二嬸沒從去過莊頭，不知道這莊稼人的那些講究?！?

“只要家里有地，一直在種，任誰也不能自家糧食不留種！農具也不能年年壞，耕牛年年死。有這幾項，要么是莊子上出了事，不然就是莊子多了地?？蛇@賬冊里，一點沒提過受損出事，更沒有買了地一說。”

“說到受損，前幾天我才聽北靜王府的管事說，北地這些年兵源起起落落的。早年東府的大伯也說過，若沒人愿意去當兵，那便是豐年，搶著去當兵，便是荒年。由此可知，北地這些并非一味的風調雨順。那為何莊頭不報災？自然便只有莊頭們私下買了地這一種可能?！?

“莊頭打著咱們家的名義，買地買山都好買，這地賦地稅一概全無，收成竟是可以穩入口袋?！?

“這賬冊，年年送來的錢糧都沒少，也從來不報災，咱們便也不會興師動眾的去查。即便去了，那邊到底有多少地，幾座山頭，咱們哪怕派人去看，也看不明白。”

“他們把賬做得極漂亮，小災不報損，主家歡喜。大順則留存，莊頭實惠。二太太接手后三五年都沒看出來，他們便一年接一年的糊弄?！?

賈璉越說邊看王夫人的臉色越難看，眼珠子一轉，又把話兜了回來：

“只是話說回來，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他們交上來的東西都夠，倒也不用追究。不管是歪打正著還是心里有數，都是二嬸掌家有道！老太太也別怪二嬸。回頭實在不堪，派人過去查賬，抓住綁去官府，這家私一抄，貪去的東西也能回來大半?！?

“老祖宗，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賈璉說著說著把自己都說高興了，看向老太太，一臉求表揚的表情。

賈母喜得把孫子摟在懷里:

“哎喲，我的漣兒長大了！這下我可是把心能放進肚子里了。”

王夫人臉色青青白白。

心里像被熱油炸了一遍般。

賈璉這話，明褒暗貶，又讓人挑不出錯來！

她掌家糊涂是肯定的，莊頭道高一尺也是正常的。

里外里，她就被侄子釘在了掌家不行，識人不明的恥辱柱上，還無法辯解，至少這會她想不出來要怎么給自己分辨！

當家這么些年，她哪里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

她捏著拳頭，直到指甲都陷進手心帶來的刺痛感襲來，才壓住了想拂袖而去的沖動。

這時，王熙鳳上前給王夫人行了一禮，火上澆油道：

“我替二爺多謝二嬸了！要不是二爺這番戳破，我還不懂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道道呢！可惜明天就要走了，不然還可以向二嬸學一學這治家之道。將來二爺襲爵了，我也不至于手忙腳亂?！?

王夫人還沒回話，賈璉倒是搶先答了：

“那你還不如跟我學呢！”

王熙鳳嗔道：

“二爺可太好意思了，你才哪到哪兒！就這么一次，便要我跟你學！”

“老祖宗，我媳婦嫌棄我，您老人家給換一個媳婦吧！”

“你敢！”

兩口子你一言我一語的，倒是在大家面前耍起了花槍，把老太太跟邢夫人樂得直捂肚子，王夫人木著一張臉只呆坐著。

賈母倒也沒忘了正事，讓她們倆重新坐下才交代：

“莊子上的事，你們等到了淮揚再處理。你們敏姑姑嫁妝里的莊子也在白山附近?！?

王熙鳳揣著明白裝糊涂，只問：

“這么巧？”

賈母笑罵：

“你個潑皮，竟是會逗老婆子開心，你們敏姑姑有什么，還不是從你們老爺嘴里摳出來的！老大對妹妹，那是沒話說！”

賈璉忙道：

“那可是我爹的親妹子，我的親姑姑！給多少都不嫌多?！?

北地地廣人稀，早年太祖的封賞都很大手筆，一共賞了九個莊子，最大的那個甚至有五個山頭，最小的沒山，卻有湖。這部分便是爵產。

賈家后來想法子把幾個莊子中間的地也買了下來，也分成了九個莊子，這部分便是私產。

賈敏出嫁時，賈母做主，分了兩個莊子給賈敏，也跟賈政賈赦兩兄弟交了底。

等她沒了，爵產自然是歸賈赦，剩下的這七個莊子，兩兄弟平分。

賈赦說七個不好分，干脆給賈敏三個，他們兄弟倆一人三個。

賈政則說長兄襲爵，他們二房依附大房生活，哪里好意思跟兄長平分。

爭執不下，最后賈母拍板，賈赦為長，占四個，賈敏帶走三個，賈政則占兩個。

因為這個，王夫人始終覺得二房吃了大虧。

賈母自然是知道小兒媳婦的心結，不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知情還是不知情，這會府里后繼無人，也只能讓她繼續管著，便放緩了語氣道：

“璉哥兒跟鳳哥兒為你說情，這事我也不跟你計較，回頭北地還是要派人去查一查，敲打一二，沒得把人心養大了，胃口也大，要是占了什么不該惹的人的地，到時候背鍋的是咱們家。”

王夫人咬牙應下。

說完賈母見天色已晚，便讓大家各自回去休息。

王熙鳳行禮要退出之時，一拍腦袋，又轉身沖賈母來了一句：

“老太太，孫媳婦還有一事，差點便忘了。”

賈母笑道：

“小孩子家家，整天丟三落四，可還行！”

王熙鳳跺腳撒嬌：

“小的時候把該犯的錯都犯了，經常不周全，也有老太太、太太指點，等孫媳婦到了老太太這個歲數，可不就厲害至極！”

賈母樂，直道鳳哥兒所言極是。

王熙鳳拉著賈璉重新坐回位置上，滿心得意，看著王夫人，一字一句說出能讓王夫人可能痛失管家權的臨走一擊：

“老太太，我才發現，咱們府上，發的那些個胭脂水粉頭油，竟是沒有一樣能用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