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困惑、錯愕...

映著邢羿身影的一雙雙眸子激蕩著情緒，鴉雀無聲的賓客們神色驚疑，暗暗揣測他的來歷。

在絳珠閣廝混了半月的安冥堂母星公子，此等來歷，妖妖姑娘亦未對他青眼相加。

而這位橫插一杠年輕人，幾乎以胡鬧的方式，卻能讓妖妖姑娘掃榻相迎！

這的確令人頗為費解。

至于邢羿一境靈徒的修為，在眾人眼中倒合乎情理了。

兵院上院二十年一屆招生，只收修為一階，年歲三十以下之人。

諸星多少野心勃勃的年輕人，都為了這個而壓抑自身不去升境。

“宋公子，請吧--”

邢羿自始至終沉靜即許，不展驚容。

“哦...哦哦--”

宋濂迷迷糊糊的應了聲，往樓梯走了兩步，又突兀停住。

“靈絡...草...”

似還認為自己中了幻源系靈武般，他扭頭朝臺上最后那株靈絡瞪了兩眼，才又撓著頭踏上樓梯。

“趙老先生，還請移步房內一敘--”

邢羿又望向沉吟中的趙管事。

“這--”

斂去眼中奇色，趙管事余光掃了眼自己侍奉的公子，面露踟躕，

“妖妖姑娘并未邀請老朽，若是--”

“老先生無需擔心，妖妖姑娘定不會怪罪。”

邢羿平靜說道。

見眼前的年輕人如此自信，趙管事也不再遲疑，呵呵一笑，

“老朽陪公子在這徒耗了半月，此番倒是借了你的面子，如此，算老朽欠你份人情了。”

“老先生客氣，只是恰逢其會罷了。”

邢羿并不恃此為驕，語氣淡泊。

眾目之下，兩人快步也跟上了見人心切的宋公子。

“嗨，我說兄弟！”

直到站在妖妖姑娘閨房門口，受門縫中習習冷香風一激，哆嗦了幾下的宋濂才回過神。

他倏地揪住邢羿袖口，壓抑嗓音，眼神閃爍，

“你--你和這...妖妖姑娘，是正經故交嗎？”

呵，這位宋公子倒是有趣。

“自然是正經故交--”

見宋濂古怪神色，邢羿也是一笑，

“宋兄若想博美人芳心，盡管放手施為便是--”

“再信你一回。”

宋濂咕噥了聲，轉過身，深吸了口，終是小心翼翼推開了房門，隨后，三人依次踏入房門。

不似宋濂和邢羿，入房之后，趙管事未先去看八仙桌亭亭靜立的女子，而是警惕的目光掠過閨房各處。

花白眉須輕挑，一抹驚異浮現老管事心頭。

床榻青帳垂落，窗邊竹簾半卷，案頭之上，一尊三鼎香爐裊裊青煙升騰。

房內擺設不似他以為的紅鸞疊帳，奢靡旖旎，反倒十分素雅。

觀之不似一位妓院妓子的房間，倒似一位世家閨秀的閨房。

再看這位妖妖姑娘，趙老管事亦不受控制心中生出驚艷感！

不過雙十年華的女子同樣一身淡雅的白色紗裙，膚白勝雪，長發如瀑，略施粉黛的面頰精致仿若天成。

乍看下，確似一株淤泥中盛開的白蓮！

只是，這女子那對清麗的眸子中仿佛蘊著一汪春水，久久凝之，令人心神沉淪！

即便只是恬靜站在桌邊，卻令人心神恍惚，只覺一股媚意滔滔，將人淹沒。

難怪，這位姑娘會以‘妖妖’為名。

當真是一位霍亂人心的妖女！

呼吸微亂的老管事強自穩定心神，余光掃向一旁。

自家這位公子一臉豬哥相不出意料，他更關心的倒是邢羿。

一看之下，老管事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自家妻弟派來的這個年輕人自稱是妖妖姑娘故交...自方才樓下種種來看，兩人關系應該不淺。

可是--

這位妖妖姑娘只淡淡地看了眼邢羿，便挪開了目光，反倒沖著宋濂，微微一福，

“妖妖見過宋公子--”

其聲之甘冽仿佛山澗涓涓清泉，一下擊中了宋公子的心！

“這...這，妖妖姑娘，在--在下宋濂，那個...冒昧...唐--唐突--”

安冥堂的母星公子倏地臉頰脹紅，雙手無處安放。

“妾身蒲柳之姿，幸得公子青睞，妖妖已是不勝歡喜--”

八仙桌邊的女子嘟起薄薄的粉唇，一股似身陷濁世、身不由己的悲戚感油然而生。

但只瞬間，明眸皓齒的妖妖又忽地一笑，方才閨房內縈繞的淡淡地惆悵感又如雪遇陽春般消失不見。

她蓮步輕移，來到宋公子身前，拉起他的衣袖，

“半月以來，公子的誠心妾身都看在眼里，又豈會嫌公子唐突？

妖妖已略備薄酒，今夜，愿與公子共謀一醉--”

“嘿...嘿嘿，好...好！”

宋公子癡笑著，全然忘了身邊還有兩個人，乖乖的順著妖妖牽引，走到八仙桌旁坐下。

望著這一幕，趙老管事嘴角抽了抽。

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有一根狗繩套在了自家公子的脖頸上...

邢羿倒是見怪不怪了，

“趙老先生，宋兄終得所愿，一時三刻恐怕抽不開身，我們先一旁稍候--”

“如此也好。”

稍作沉吟，趙管事欣然頷首。

二人繞過屏風，推開門扇來至復閣，分坐茶案兩側。

夜風習習，自對岸的棲鴻山而來，拂過江面，致月影重重。

邢羿舉杯品茗，而趙管事則對著展開的信紙皺眉不已。

“這些天來，老朽日夜跟在公子身后，倒未聽聞此事--”

良久，趙管事緩緩說道，只是一開口，先把自己摘了出去。

“晚輩曉得。”

邢羿不以為意，誠懇請教，

“晚輩在分堂曾聽宋伯說，總堂對于‘苦主尋尸’一事向來極為慎重。

只要是按照規矩入了庫的，為防苦主向分堂和買家尋仇，絕不會輕易透露貨物下落，但今次？”

“此言非虛--”

趙管事亦面露凝重，

“若我安冥堂不守此鐵律，麻煩是無窮無盡...

所以，莫說我們這些各管一攤俗事的管事們無權追查分撥出的貨物下落，就算是上面的堂主、副堂主，輕易也不會破例。”

聿神星為兵院所在，地位特殊。

各家鋪子開在聿神星的總堂，均會選擇得用之人鎮守。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不會犯糊涂。

但這一次，輕描淡寫的，總堂便將半截女尸的下落透露了出去。

其中原因，多半還是來尋尸的人背景深厚，甚至，低調的都未向界杭鎮安冥堂私下互通！

越深思，趙老管事愈發覺得此事棘手。

莫說追查尋尸之人背景，便連回堂里打聽是上面哪位大人下的令，都不甚妥當。

畢竟，這種事情算是自毀長城。

碰上這種事，眼前的青年人當真是不走運。

不過，瞧著茶案對面的年輕人，趙管事心中卻不由生出幾分傾佩來。

雖然天降災厄，但眼前的年輕人仍面容沉靜，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猶有心思品茶、賞月。

這份心性，當真是難得，難怪自家妻弟往日會不吝言辭贊譽。

再聽屋內時時傳來的傻笑聲，趙管事更是無言。

“這樣吧--”

沉吟良久，趙老管事暗自咬了咬牙，

“你先稍安勿躁，明日一早，我便回堂里悄悄打探一番，看看能否探出什么端倪來。”

“如此，邢羿多謝趙老先生了--”

邢羿雙手捧起茶盞，

“晚輩以茶代酒，敬老先生一杯。”

“不過，以老朽看來，能不能知曉那半截女尸和為你所殺女子背景已經不重要了--”

趙管事卻只擺了擺手，意味深長的盯著邢羿，

“你自己做好打算才是緊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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