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弟子以為,當破了這李氏豪強,盡除之!
- 漢末太平道
- 揮劍斬云夢
- 4533字
- 2025-05-27 22:16:34
東岳天齊廟外,山風嘯過石階,在林間嗚咽作響。風雪初霽,松針簌落。檐角掛冰,松柏凝霜,一片冬寒模樣。而天齊廟內,東岳帝君金面鐵目,冕旒垂肩。祂俯視著面前起誓行禮的眾人,神容肅然,如判死生。
“黃天所鑒!岱宗高座,東岳真君在上。我等跪香火之前,起誓于神明。今所聞所知,誓不泄一字于外。若違此誓,山崩地裂,神人共棄!生無所安,死無所歸!…”
大賢良師張角、天醫張寶跪在最前,十幾名渠帥跪在其中,七八名弟子跪在其后。眾人行三拜九叩之禮,然后各自點燃一張符紙,一根松香,插入東岳帝君面前的陶罐。
很快,符紙青煙燃盡,上呈黃天與帝君。留下的符灰,再用泉水一沖一飲,把魂魄的誓言吞入腹內。等這樣的祭禮行完,一眾鄉間出身的渠帥互相對視,已經多了些難得的信任。
在太平道中,重要的聚會前,這樣誓言的儀式總是少不了的。好在,此時離上古未遠,兩漢又虔信巫、道,這誓言的約束力還在,不像洛水之后。
“都坐吧!”
大賢良師張角神情肅穆,與天醫張寶并排,坐在眾人上首。然后,依次往下一圈,是十幾名青州兗州的黃巾方主渠帥,跪坐成一個壇狀的圓形,大野澤彭鲿坐在最下。再往外一圈,則是張角與張寶的弟子們,以及渠帥們帶來的親信符師。
數十人依次落座,張承負就坐在緊靠著大賢良師的身后。他注視著對面的渠帥們,看著那一張張風吹日曬、滄桑肅然、充滿鄉土氣息的面龐。而渠帥們則齊齊看著上首,平日的兇悍與桀驁,都變成此刻的敬仰、恭順與傾聽。
“皇帝失德,五德更替。漢室火德將衰,黃天土德將興。我等聚于此處,便是順天道而為,推翻朽壞的漢室,重立太平的黃天!”
大賢良師張角如此開場,而天醫張寶眉頭微動。他聽出了兄長的講道,與之前有所不同,更為決然無畏,就像做出了某種無法更改的決定。而后,他就知曉了張角的決定是什么。
“我夜觀星象,先見五星失度,漢室朝廷昏亂,天下災疫四起。后見客星犯帝座,天下災疫還將持續,恐怕明年、后年依然大旱,天下黔首再無活路…”
“故而,一年半后,甲子年甲子月,就是我等的起事之日!此日已經定下,斷然無法再拖!”
張承負側耳聆聽,他很少聽到師父的聲音,會有如此振聾發聵的凌厲。而十幾名青兗的渠帥聽聞,都面露驚駭,震怖不安。
“三年大旱?!”
“這五年三場大疫,四次災禍!若再來兩年旱災,豈不是七年六災?那可真是沒活路了!”
“黃天啊!一年半后,甲子年甲子月正式舉兵起事?!”
“天下災害這么多,朝廷又無賑濟。不舉兵造反,難道要黔首信徒都白白餓死嗎?”
“只有這一條路走到底了!”
祠廟中議論紛紛,天醫張寶皺著眉頭,思索片刻,在眾渠帥面前肯定表態。
“兄長,你精善占卜,既然算得三年旱災,那確實只有甲子年舉事了!…眾位渠帥,漢室已經腐朽,天命更替,便是注定的天數!我等依天數而行,為黔首求活而舉兵,是順天伐暴漢,而非造反!”
“嗯!五德交替,陰陽變幻,漢室已經陰盛而兇邪。我等戴黃巾起事,討伐暴漢,便如黃帝斬蚩尤!”
大賢良師張角肅然開口,環顧著渠帥們各異的表情。他稍稍沉吟,又緩緩開口,振奮人心。
“我夜觀天象,五年后會有熒惑守心,月掩軒轅…當今皇帝如同古之暴君,他的壽數為天道所否,只剩下最后五年了!等到皇帝身死,朝廷力量就會驟然衰落。我等所求的太平黃天,終會有降臨到來之時!”
“?!狗皇帝的壽數還剩五年?”
“啊!漢室將亡!…”
“黃天將興!”
聽聞這一句預言,眾多渠帥們都是精神一振,臉上多了些希望。而這樣“短壽”的預言傳播開去,也能夠大大打擊皇帝的威望,削弱他統治天下的根基。
“皇帝只能活五年?!這么重要的消息,莫不是來自宮中?…”
天醫張寶很是有些驚訝,看著兄長沉肅堅定的表情。他默然片刻,才問道。
“兄長,今日能到這天齊廟的,都是青兗最可靠的方主渠帥,愿舉義兵以立黃天!你既然占卜到了這么多‘天數’,那接下來起事的方略,可有定下?”
“嗯。起事的方略,稍候由承負替我說。來,承負,你也坐到這內里來!”
說著,張角轉過身,在眾人面前,拍了拍張承負的肩膀。張承負鄭重點頭,膝行兩步,從張角的身后,跪坐到了張角的身側。而他所坐的位置,恰好就在張角與張寶之下,在一眾渠帥之上!
“?!…”
一眾三十歲往上的青兗渠帥,看到這少年所坐的位置,臉上的神情,都起了明顯的變化。齊魯之地最重座次,層次分明的很。如果不是大賢良師親自開口,他們絕不可能讓一個乳臭未干的少年,坐到那里去的!而這么坐背后的含義?…
這一刻,眾人第一次,仔細審視著這個一臉堅毅、有些老成的少年。整個天齊廟中的氣氛,都變得微妙起來。
“黃天在上!在講起事方略前,我要先聽聽你們,講一講各郡中的情形。你們各方,在本郡中傳道如何,有信徒多少?而各郡中,又有哪些勢力強大的世家大族、縣中豪強?”
“嗯,卜巳,你年歲最長,又是東郡渠帥之首,就由你來開始吧!”
“諾!”
張承負聞聲望去,就看到一位四十余歲的壯漢,正是東郡大方的渠帥卜巳。
渠帥卜巳身形粗壯結實,臉上眉橫口方,很有些沉穩可靠的感覺。他身上穿著厚麻衣上,繪刻著太平道的符箓,明顯是一位符師,很可能是鄉間的巫醫出身。
這種身份再加上年紀,十幾年的鄉間行醫行巫,必然會在黔首百姓中聲望很高,能聚攏起一大批人來!
“我東郡太平道,已經有十數萬黃天信眾,振臂一呼,能有數千上萬門徒丁壯起事!而我等的信眾所在,主要是三處。一是我所在的陽平縣,二是小方張伯所在的臨邑縣,三是小方梁仲寧所在的衛國縣…”
聽到這三處地方,張承負若有所思。東郡的面積極為廣闊,橫跨黃河南北。這三位東郡渠帥的位置,都在東郡中的東北部,更靠近冀州的方向。其中兩處都在大河以北,只有臨邑在大河以南。
其中程氏所在的東阿縣,就在卜巳的陽平縣與張伯的臨邑縣,中間往南,正是東郡黃巾南下的關鍵所在!
“黃天所鑒!我東郡中的世家大族與豪強,最出名的,自然是東武陽陳氏!東武陽陳氏有個叫陳宮、陳公臺的,名氣很大,被稱為什么東郡最厲害的名士,認得的士人特別多!而武陽就挨著我們陽平縣,這陳氏家族,估計有兩、三萬畝田地,不知多少萬斛存糧!…”
渠帥卜巳言談很是樸實。他在東郡東北呆了幾十年,對于各世家大族的實力,也有很清晰的了解。
“然后就是那個,世家大族東阿程氏,也得有萬畝田地!他們有個厲害兇狠的家主程立!別的大族吞并田地,遇到我們結社自保的太平道徒,還要顧忌一二。但這程氏兇的很,家里養了不少護衛,不僅會算計人,還會動手殺人!這是個惡狠狠的大族!”
“再往東北邊,聊城有個大族叫薛氏,占了數千畝好地。他們應該算是豪強?聊城一地的縣吏,有不少都是他家的…”
“我們都在東郡東邊傳道活動。這東郡太大了,過了濮陽往西,大伙兒就不大知道了。其實濮陽再往西那邊,說是東郡,其實里面的大族豪戶,都是陳留郡大族分出來的分支…”
“而陳留郡靠著豫州潁川,世家大族太多太多,兇的很!那里的黔首百姓,基本都被世家大族吃完了。我等太平道沒法過去,過去也說不上話,沒法傳道…”
聽到兩個熟悉的名字,張承負垂目思量。整個東郡橫跨兗州,從西南到東北,西南靠向豫州潁川郡,東北靠向冀州清河國。而整個兗州的分布也是如此,從西南的陳留國,到中間的東郡、濟陰郡,再到最東北的泰山郡。
眼下,太平道的黔首力量,明顯集中在東北,也是自耕農與貧農數量最多,世家大族密度不高的地方。至于西南的兗州陳留郡、豫州潁川郡,那都是世家大族扎堆,敵對力量最強,起事最難的所在!
聽完渠帥卜巳的回稟,大賢良師張角捋了捋短髯。數息后,他才開口道。
“卜巳,你這些年在東郡傳道,很有成效,也著實辛苦了。東武陽陳氏暫且不去說他,東阿程氏我已有所布置。東阿縣中,安排有我們太平道的人手。而這些籌劃,都由承負一手負責安排!”
“程氏變故在即,破門之日不遠,你們很快就能見到!卜巳,張伯,你們傳道的方向,接下來要往東阿去,盡量向南!梁仲寧,衛國縣的傳道轉而向東,不用再往西南的濮陽河關滲透了…”
大賢良師張角沉聲下令,對兗州太平道的主力,東郡黃巾進行了調整。而聽到兄長已經對東阿程氏下手,張寶眉頭又抖了抖,看了張角一眼。這種霸道的行事,可一向不是兄長的風格啊?
至于三位東郡渠帥,都有些驚異的轉過頭,看了那端坐的少年一會。破滅東阿程氏?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少年?…
“范朔,你是濟陰渠帥,說一說濟陰郡中的情形!”
“諾!大賢良師!”
濟陰渠帥范朔膚色很黑,披著麻衣,打扮上有些像是商賈。他清了清嗓子,講起濟陰郡中的情形,數字更為準確。
“我濟陰太平道,大概有兩萬信徒。若是起事,能聚攏三千丁壯。嗯,都是種地的鄉民。至于剩下的,則都是老弱婦孺,是不濟事的…”
“濟陰郡中,最大的大族,自然是濟陰段氏,恐怕有十幾個大莊子,十多萬畝田地!而有這么個宦官大族在,之前還有濟陰侯氏,對士族各種動手…濟陰郡中,就沒啥厲害的世家大族。”
“讓我想想,濟陰定陶的董氏勉強算一個世家,定陶的吳氏也算一個,東南單父縣還有一個魏氏,西邊靠近陳留還有一個王氏…大概就這四家,一家大概是五六千畝?…”
“嗯,對了!還有一個豪強大族,靠近大野澤的,乘氏縣的李氏!他們靠近大野澤,明面上有五六千畝地,私自開墾的澤田,也不知道有多少?而這李氏可是兇悍的很,好像養了數百護衛,為首的族長叫李乾,據說勇力過人!…”
聽到“李乾”的名字,張承負神情一動,想到了“李典”這個名字。他看向大賢良師,用眼神示意。大賢良師輕輕頷首,看向最下首的彭鲿,在眾多渠帥面前,微笑道。
“彭鲿,你是大野澤的方主,對大野澤周圍的情形最為了解。這乘氏縣的豪強李氏,是什么來歷背景,有多少田地護衛?他們有沒有可能,加入我太平道?…”
“稟大賢良師!這乘氏縣的李氏,是我大野澤漁民眾人的老對手了!這一戶豪強,似乎祖上販賣過鹽貨,后來在乘氏縣買地變成豪強,大概有三代人…”
大野澤彭鲿挺直胸膛,看了看周圍望來的渠帥,大聲回答。
“這一代家主李乾,是通過買官爬出的頭。他們一族在乘氏縣上下,占了許多縣吏的位置,尤其掌控了乘氏縣里,捕盜賊的縣尉一職!他們好像還有一個族中子弟,在東阿縣做了縣尉,手下都管著幾十個捕役人手…”
“而這李氏的主家里,則養了四五百護衛門客,比一般的大族多得多!他們私下開墾的澤田,恐怕有四五千畝,合在一起都有萬畝多田地了!他們在縣里有人,上下賄賂,又把持各種職位。郡縣的稅吏,從不去他們莊子征稅,反而在大野澤周圍的村子里,反復勒索!”
“我等殺過幾次稅吏后,李氏就主動出手,派護衛和縣尉捕役,去村莊里報復,殺了不少鄉民!而我等想對這李氏動手,卻又打不過他們的一眾護衛與捕役。他們不少人,都是有皮甲和弓弩的…”
說完,彭鲿伏地行禮,發自內心的請求道。
“這李氏是大野澤周圍最強、最兇的豪強,為害一方!他們已經占了萬畝田地,又把稅賦推到周圍小民頭上,絕不可能與我太平道同路!還請我太平道的大醫與渠帥們出手,為大野澤除了此害!”
很明顯,彭鲿的這一番話,是站在大野澤漁民與鄉民的角度出發。而若是站在官府看來,這乘氏縣的豪強李氏,那就是維系鄉里秩序,壓制大野澤“賊寇”的“良善大族”!是官府稅吏們,能夠順利從刁民手中征稅的武力保障!
“嗯,李氏…”
聞言,大賢良師川紋皺起,沉吟不語。數息后,他看向張承負,溫聲道。
“承負,對這乘氏縣的李氏,你怎么看?”
張承負默然片刻,神情漸漸冷肅。在一眾注視的渠帥面前,他對師父張角莊重行了一禮,回答堅決而有力。
“弟子以為…當破了這李氏豪強,盡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