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連忙上前，神色恭敬而又謙遜。

“陛下。”

李斯之恭敬、之獻媚，讓蒙毅、王翦、乃至于扶蘇都有些沒眼看了，王翦心中翻了個白眼，這小子在陛下面前裝的跟個獻媚之犬一樣，實際上卻是一頭惡狼。

嬴政垂下頭，看著李斯的模樣，心里面卻是諸多想法浮現。

片刻后，終于是嘆了口氣。

依照樊牧所說的，加上他自己對于李斯的了解，他甚至不需要再詢問樊牧，便能夠知道李斯跟著趙高一起矯詔的理由。

若是沒有樊牧，扶蘇不會改變自己的主意，而自己一定是會將扶蘇直接流放到邊疆鍛煉。

而依照自己的性格，大概會遲遲不立下太子的人選，或許會等到死之前、甚至是臨死的時候再立下太子，大概率是扶蘇。

扶蘇與儒家走得近，完全看不到李斯的能力，所以若是扶蘇登基，李斯一定會失去現在的權柄。

而權力，恰恰是李斯最不能夠失去的。

所以李斯會和趙高矯詔。

而依照樊牧所說，李斯最后之所以會被殺害，是因為穩定朝政、穩定天下，而不和趙高同流合污，這也就是說，在他死了之后，哪怕是趙高與胡亥登基，李斯也在兢兢業業的做自己的事情，穩固天下。

甚至在最后連自己的家族都賠了進去，自己還被俱五刑。

那么無論于情于理，他都沒有理由怪罪李斯。

李斯只是一把刀而已，真正傷到了大秦的是用刀的人。

比如他，若是他早立太子，李斯便不會有這樣的機會；比如扶蘇，扶蘇但凡不那么的愚笨，李斯這般的獻媚之犬同樣不會選擇和扶蘇對著干到底。

當然了......

這些話說是說，但擋不住嬴政生氣。

所以....

嬴政微微一笑，看著李斯說道：“李斯，你對如今的秦律如何看？”

李斯跪坐在原地，一時之間只覺著渾身都像是被汗水打濕透了一樣，在方才那一瞬間，他不知為何突然感覺心中有些驚恐與害怕。

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皇帝剛剛對他產生了殺意！

而且.....這種殺意還沒有結束。

李斯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后開始飛速的轉動自己的腦子，他不僅沒有思考和顧慮皇帝為什么會對他產生殺意的問題，反而是開始思考皇帝提出的問題。

即：秦律如何。

他一瞬間做出了判斷，皇帝在經過某些不知名的因素之后，就決定想要更改秦律。

李斯太過于了解嬴政了，如果不想改變秦律的話，哪怕是有無數的人來找他說，他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也不會問出這樣子的問題。

那么....秦律有什么問題？

一瞬間，李斯的心中浮現出了無數的問題。

事實上早在嬴政提出這個問題之前，李斯就明白秦律中的問題是太過于繁雜和“多”了，秦律之所以被稱之為嚴苛，就是這個緣故。

他在腦海中思慮再三，最后才是開口回答：“啟稟陛下，臣覺著如今的秦律過于嚴苛，或許適合當年未曾統一的時候，但卻不再適合現在了。”

“如今天下歸一，秦律應當進行修改，而后讓秦律更適合如今的黔首。”

“臣斗膽請命，為陛下、為天下做此事！”

嬴政對李斯的答案十分滿意。

不僅沒有對之前的殺意有所疑惑，并且迅速想到了自己詢問這個問題的原因以及給出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如此好用之人，怎么能夠因為還未曾發生的事情而遷怒他呢？

當即輕笑一聲：“也好。”

他看著李斯，臉上帶著思索：“這幾日的時間，讓扶蘇帶你去廷尉大獄中看一看。”

“若是實在沒有辦法，便可以詢問大獄中的一位賢才。”

“他對律法之事，大抵上也是有所了解的。”

能者多勞！

嬴政并沒有想著將樊牧的存在隱瞞起來，也沒有打算只自己接觸，有什么事情如果沒有辦法解決的，便去請教一下那位就是了。

左右那位在大獄中也是無聊。

等到李斯領命了之后，嬴政才將頭偏了過去，看著一旁的王翦。

這一次，他沉默的時間較之先前更長了。

而王翦只是坐在那里，一聲不吭，就像是沒有感受到皇帝的注視一樣，只是沉默著。

良久的沉默后。

嬴政終于開口了，聲音中帶著躊躇、猶豫、以及難得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來的不確定：“王老將軍，你覺著....如今大秦對百越的進攻，是否有開始的必要？”

秦與百越之戰如今還未曾開始，王翦自然而然也就還好好的活著。

而只要是談論起來戰爭，就不可能越的過去這位大秦軍事方面的擎天白玉柱。

王翦聽了嬴政的話后，臉上浮現出些許驚訝。

先前不過是十幾天之前，皇帝對百越之地還是勢在必得，甚至已經決定了發動戰爭，而如今....皇帝竟然對這件事情又猶豫了起來？

這是什么意思？

誰能夠改變皇帝？

王翦一瞬間將始皇帝的改變和扶蘇的改變聯系在了一起，再加上先前說的讓李斯去大獄中找人、再加上這幾日皇帝行蹤不定的事情，王翦可以確定了。

大獄中住著一個可以改變始皇帝、改變扶蘇的人！

“陛下。”

王翦低聲道：“依照如今大秦的情況，實在是不宜再動刀兵。”

“但若是陛下愿意，臣也定然當竭盡全力為陛下征戰百越，將百越之地收歸我大秦所有！”

看著雖然蒼老，但卻依然有力的王翦，嬴政長長的嘆了口氣。

“朕聽樊....聽人說，如今的大秦雖然看似一統，但實則天下黔首并未曾將大秦當做是自己的故國，是故不能夠算是一統。”

“而想要收服天下人的心，便首先要讓他們過上安寧的生活。”

“若是再動刀兵....只怕會讓已經疲憊了的天下黔首更加疲憊。”

“朕此時也有些舉棋不定了。”

王翦卻一點都沒有猶豫，笑著說道：“陛下，既然您猶豫不定，為何不讓那位提出了此意見的大才說一說應該如何做呢？”

“他總歸是有辦法的。”

他摸著自己的胡子：“更何況，老夫也很想見一見這位大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