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教授這一生是否有過很遺憾的事?”
“自然是有的。”
“哦?”
“十四歲那年的臺風天,愛上了出現在我家院子里的帥叔叔。”
“可為什么要遺憾呢?”
“因為他用了十幾年時間向我證明,他不會愛我。”
新一期的節目戛然而止,就在主持人言笑晏晏,用甜美得恰到好處的口吻和觀眾說再見時,鏡頭慢慢慢慢地推近,最終定格在女嘉賓精致冷艷的面容上:畫著小煙熏眼妝,烈炎紅唇,明媚而耀眼。
身旁的男嘉賓盡管在經濟學領域里成績斐然,這一刻,也只能在女嘉賓攝人心魄的冷艷下,淪為背景。
這是節目組兩個月前才請來的駐場嘉賓,傳說中最酷最年輕最一鳴驚人的女神教授——傳言她在留學期間破解了經濟學領域里的世紀迷題,是經濟大師羅卜茨·菲特的得意門生,是江海大學不顧眾議破格評聘的副教授——年僅二十六的,高傲的,時常出現在聲色場所的,上一周才被人拍到在電視臺外抽煙的,美艷不可方物的副教授。
她是尹芯辰。
電視“啪”地一聲被關掉,女嘉賓連同整套節目,瞬時消失在黑色屏幕里。男人坐在正對著電視的沙發上,英俊逼人的臉上沒有一絲絲表情:“有意思嗎尹芯辰?”
大廳里一片瘆人的靜。電視被關上、遙控器被扔到桌上后,她的太陽穴開始突突突跳了起來。
山雨欲來,在凌晨四點鐘。
小煙熏眼妝依舊是節目上的那種化法,口紅用的也仍是迪奧999的正紅色,只是走近了看你便會發覺,這張與節目女嘉賓一模一樣的臉,此時已經有了些疲態:眼線微暈,假睫毛已卸,紅唇漸漸地黯下來。
原來再美的妝,夜深也會殘。
節目上那侃侃而談的女嘉賓已經不見了,此時在他面前站著的,是一名深夜歸家的女子,帶著殘妝,心事,與一身醉人的酒氣。
“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那深幽雙目冷冷地定在她臉上。
芯辰抹了一下自己疲倦的臉,低低開口:“解釋什么?”
“你說呢?上那種嘩眾取寵的節目,把自己炒成什么‘女神教授’,在相親的前一天對著全國觀眾胡說八道,尹芯辰,你說你該解釋什么?”
男人的臉色一點也沒有因為她的疲倦而緩和,芯辰微闔了一下眼,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腦一陣陣混亂后,又一陣陣空白。
直到對面含怒的聲音響起:“說話!”她才有些艱難地睜大眼睛。
只是,又該解釋些什么?作為一個節目嘉賓,所有臺詞都有參照的劇本,她不過是一不小心在劇本里摻入了當時的心情,不過是一不小心在錄節目時想起了過往,不過是一不小心真情流露,不過是,不過是……
可最終,千言萬語統統爛到了肚子里,她的解釋只剩下敷衍的一句:“節目是上周錄的,那時我還不知道你給我安排了相親。”
“是嗎?那現在呢?自己看看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掛鐘上的時針忠實地移到了“4”上面,遠方黛黑色的天,暗得仿佛永遠也不會有天明。
“一個在江海市小有名氣而且馬上要和人相親的女人,凌晨四點帶著一身酒氣回家!尹芯辰,我從小就是這么教你做人的嗎?”他突然站起身,筆直地朝她逼過來。
高大的身軀,臉上立體的五官因為怒而凝成了一片駭人的冷硬。
好看的男人發起怒來比誰都更嚇人,要換了尋常女子,早該嚇退幾步了,可芯辰卻沒有被嚇倒。
酒精讓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于是只能靜靜看著這張好看得過分的臉:這么多年了,這張臉總是不給她好顏色瞧,他永遠在教訓她,永遠在指責她,永遠在自以為為她好地給她安排一出又一出毫無意義的聯誼。
多么可笑!
十八歲那年她是不是就已經對他說過了“關競風我喜歡你”?可他說什么?他說:“你懂得什么叫‘喜歡’?芯辰,這么深奧的詞,等你發育完全了再來和我討論吧。”
二十歲那年她早已經發育完全了,可他說:“我對你沒興趣,芯辰,我是說,男人對女人的那一種興趣。”
二十一歲那年,他說:“芯辰,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你叔叔,永遠都是。”
二十二歲,二十三歲……一次又一次地明示暗示,一次又一次地被明確拒絕。
“我累了,”而今英挺的眉目那么近,伸手即可及,可她卻突然喪失了所有的力氣,“關競風,我累了。”
前途漫漫,道阻且長。她永遠冷艷堅定的面容上突然罩上了迷茫,再也看不到光。
“你怎么會允許我犯那樣的錯誤呢,關競風?從小到大都管著我,管得我去犯了那樣的錯,你怎么會允許呢?”滾燙的熱淚終于不堪重負,蔌蔌滾落時,她漾著水汽的目光是死的,卻混著關競風怎么也聽不明白的話,“真的,關競風,我累了。”
很累很累了,累得連那錯誤是什么都沒有力氣說出口。
累得不敢再去想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