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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初見公子

她搖頭,“還不清楚,你且先做活兒,跟著她們幾個灑掃,公子問起來,你就說會認得幾個字。這樣公子會以為你謙虛。能拖一時算一時吧。”

皎然抿抿嘴,有些喪氣了。萬一因此被趕走,那她接下來還怎么和鳳凰雛配合。

公子的書房被下人收拾得很干凈,皎然聽從笑菊的吩咐將房中的叉桿撐好,清晨的陽光瀉進來,書房里飄蕩著金色的塵粒。

清掃好書房,笑菊帶著她在外間清掃,將案桌上的墨跡擦拭干凈。

“皎然,你去將花瓶里的花換了。”她壓低聲音。

“是。”

她走到花瓶旁,從青花瓷瓶里小心翼翼拿出前幾日的花兒,一枝枝抽出,擦干枝莖上的水,把笑菊給她的尚未開放的金黃色迎春放入瓷瓶里。又在青花瓷瓶里注了清水。

笑菊見她這樣做,瞪大了眼睛,半晌囁嚅道,“你直接把花插進去?”

皎然愣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這不是鄉野里隨便剪掉幾枝花拿回家插,一定有插花規矩的。

“我……”可是鳳凰雛只說要她學會行禮和伺候人,沒說過還有這些事。

兩個人的動作很輕,落葉一般,但公子還是聽見了。

他從錦被里起了身,咳了幾聲,沙啞著聲音道,“換了迎春花是么?”

皎然從未聽過這樣好聽的男聲,她長大的地方,男子們都很粗野,就算是有幾分雅致的阿爹,也時常大著嗓門罵人。

聽到穆矜的聲音,笑菊撩起帷帳,將暖爐放近了些,“公子的鼻子真靈。”

這里真奇怪,書房外間還有地龍,到了里屋臥房,居然只有個暖爐,況且公子穆矜不是怕冷嗎?皎然不解。

后來她問丫鬟,才知道公子的病非但不能冷著,也不能干著,地龍暖了,屋子里就過于燥熱,公子的嗓子受不得。

他可真像是朵袖中花,吹不得風,受不得雨。

笑菊用銀鉤鉤好床帷,錦被絲衾中,那張散亂的青絲下瘦瘦白白的病容一下便闖入皎然眼中。

虛弱,但不令人討厭,她本以為自己會反感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

可是他有一張挑不出錯的臉,就算是病色,也不叫人想要急急避開。

況且他的肌膚不是病入膏肓的灰白,而是一種別有光暈的雪白,如同剛冶煉好的新劍,皎然喜歡新打的劍,沒有沾過血,還是干干凈凈的。

皎然還在家時,往來的客人常說一個女孩子,眉眼這樣硬氣,怕是以后不好嫁出去哦,阿娘就會反駁回去,叫他們少說屁話。

她站在一旁看見這男子柔和的五官,若是她提前不知這是個公子,怕是會魯莽地稱他為娘子。

鳳凰雛說他比她大一歲還是兩歲來著,也許是因為病弱,他的身骨和神色都實在稚嫩。就該把他捉到阿娘阿爹和師兄弟面前,叫他們看看什么才是黃毛丫頭。

“時候也到了,我今日要去作畫,扶我起來吧。”他說。

皎然不敢輕易去動他,他好看得像是一幅畫,一尊玉觀音,病弱中別有一種風姿,皎然怕一用力就碰壞了他。

他看了看帷簾后面新來的娘子,蒼白的臉有了些神采。

“過來,皎然。”他叫出她的名字,招手喚她。

那樣親切,仿佛他們早就認識。

皎然聽見他叫自己,頭皮一陣發緊,然后覺得飄飄然了,灌了酒,醉了一樣。

他知道她叫什么?是鳳凰雛告訴他的嗎?皎然想應該是了,鳳凰雛說都安排好了。

他說話的聲音低沉,不像是故意壓低,只是氣力不足罷了。

皎然被笑菊提醒著,催促上前回話,他穿著褻衣,身前的鎖骨明顯,光潔的脖頸,皎然看他的手腕子就知道他多瘦了,心想不知道他跑快了,風會不會吹散他。

阿爹阿娘常常會從別處收養孤兒帶到會英門做小弟子,教授他們武功,以充實門戶。

所以皎然長大一點后,也常常照顧門中的小弟子,給他們穿衣洗臉,喂飯熬藥,這個人要是小時候被阿娘帶到門中,肯定不會養成這個樣子,皎然想到阿爹常說的那句“富貴地,銷人骨”,看來是真的。

“你叫皎然對不對,我沒有喊錯?”他問她。

皎然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嗯,對,嗯,我……婢子是叫皎然沒錯。”

“你昨日來的?怎么沒有見你過來?”

皎然學著在客棧里鳳凰雛教她的模樣,道,“回公子,婢子來時,天色已晚,所以就沒有前來拜見,萬望公子恕罪。”

他說不礙事,那時他也早已睡下了。

公子看了看皎然身后的笑菊,“你不必留在此地了,房內已清掃干凈,為何還不出去?”

笑菊猶豫道,“可是花還沒有……”

“皎然會為我插好花,是吧?”他的眼睛落在皎然身上。

她正想說自己不會插花,可是沒等她開口,公子又說,“暖爐太近了,我覺得熱,走時記得將暖爐移開一些。”

笑菊的眼皮突突地跳,尷尬將暖爐移回原地。

等到她走了,公子下了床,神色如常伸開了手臂。

皎然知道,這是要讓她幫忙穿衣服了,他們這種人,生下來連衣服也不用自己穿。

那長手干什么,皎然心道。

她在客棧已練習無數次,給逐星穿過,甚至給步月也穿過。

穿衣時他問皎然,“聽聞你的前主子是隴原郡司府上?”

鳳凰雛與其有幾分交情,就把假身份定在了那里,“是,公子。”

“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比我康健嗎?”

皎然看著他瘦消的后背,仰頭盯著他的后腦勺,在想這廢話要怎么回答,哪個人不比他康健?

“小人在郡司大人府上,一般是陪同小公子練劍玩耍,并不常服侍郡司大人。”

“原來是這樣……”

公子要佩戴的玉帶,帶扣和鉈尾實在太滑,皎然將腰帶固定在他腰間,試了幾次,那半圓形的帶扣都不聽話。他輕輕一笑,順著皎然的手接過玉帶,十指如柔荑,卻冰涼一片,皎然像摸到了蛇身悄然收回了手。

他在桌上攤開的素絹上寫了兩個字:皎然。

“是這樣寫的?”

皎然認自己的名字還是很快的,“是。”

她雖然不懂鑒賞字畫,不過看這人筆下的字,硬棱硬角。

和他的脾氣還真不像,和和氣氣的一個人,寫出來的字一筆一劃都顯得干凈利落、方正堅硬,棱角分明得有些過分了。

他又寫了幾個字,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

十個字,皎然連五個字都認不全。

“你的名字是出于此?”

皎然咳嗽了一下,吞了一口口水。

“婢子……除了自己名字外,不識字。”

他瞪大了眼睛,仿佛這是他今日聽到的最匪夷所思的話。

他的眼窩有點像是阿娘,不過比阿娘還稍微深一些,皎然是想娘了。

細看之下,公子的眉骨較一般男子,要更精致一點,乍一看眉眼有些厲,可實則含著笑,眉眼便柔和許多。

眸子則讓皎然覺得是夏日里她去山里淘氣,見到的藏在山林暗處的小獸一樣。

接著他就忍不住斷斷續續笑起來,“不識字,怎么可能?”

方才他靠近她,一股從衣裳間透出的馨香讓她忍不住臉紅,現在他的笑卻讓她回過神來了,皎然的手在衣服上打圈,這人真無聊,都說了不認字怎么還糾纏這點不放。

“要不,你讀幾個字,我看看,你是不是過于謙遜了,不好意思在我面前說你讀過的書?”

皎然心道,要是她認字,還至于這么不好意思嗎?

“公子,婢子確實不認字。”皎然鼓了一下腮幫子,心中不快很快恢復如常。

“你寫幾個你認得的字,我看你認識多少。”

應該不會有你多,皎然低聲道。

她寫了一個大,一個小,一個天,一個人,接著皎然就開始腦門冒汗,她還會寫什么來著。

她思考的時候對視上了公子專注的目光,頓時又紅了臉,“真不會了。”

為什么之前不多學幾個字?現在出丑了真是丟人,皎然咬著嘴唇。

他見自己像是為難了她,于是開解說,“你不必多想,我并沒有笑話你的意思,只是從前叔父派給伺候我的人,都是能識文斷字的。你不會也不要緊,以后可以慢慢學。”

他話還沒有說完,笑菊在門外傳話說,“都督大人請公子前去。”

說完,有侍衛緊跟在后面說,“屬下,靜候公子。”

公子便斂了笑意,讓皎然為他挽發,插上子午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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