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之許蹲在河邊,手指輕輕撥弄著水面。五月的陽光照在她淺青色的裙裾上,泛著微微的光。她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十六歲少女,若不是她正對著空氣說話的話。
“林秀才,你再仔細想想,那晚你從書齋回家,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可疑的人?“她壓低聲音問道,眼睛盯著水面倒映中那個模糊的灰色身影。
林秀才的鬼魂飄在她身旁,半透明的臉上布滿驚恐。“鄭姑娘,我真的記不清了...那晚雨太大,我只顧著趕路...“
鄭之許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擦了擦手。三天前,林秀才被人發現溺死在這條不足膝蓋深的溪流里,官府判定是醉酒失足。但她知道不可能,林秀才滴酒不沾,而且他的鬼魂一直徘徊在此,明顯是冤死的。
“鄭姑娘,你又在跟'看不見的朋友'說話了?“賣豆腐的王大娘挎著籃子經過,臉上帶著揶揄的笑,“小心讓你爹聽見,又該說你了。“
鄭之許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塵土,勉強笑了笑:“王大娘好,我這就回家。“
她轉身往鎮上走,林秀才的鬼魂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鄭姑娘,你一定要幫我...我娘子剛有了身孕,我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
“我知道。“鄭之許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會想辦法的。“
轉過街角,她差點撞上一隊官差。為首的男子約莫二十出頭,身著藏青色官服,眉目清朗,正皺眉看著手中的案卷。
“大人小心!“旁邊的衙役提醒道。
那官員抬頭,正好與鄭之許四目相對。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禮貌地側身讓路:“姑娘請。
”鄭之許低頭快步走過,聽見身后衙役說:“謝大人,這就是屬下剛才提到的第三條溪流,死者林秀才就是在這里被發現的...“
她腳步一頓,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位謝大人正蹲在溪邊查看,神情專注。原來他就是新上任的縣令謝平廷,父親昨日還提起過,說是京城來的年輕才俊。
“鄭姑娘!“林秀才的鬼魂突然激動起來,“那位大人...他看起來是個好官,也許能幫我!“
鄭之許咬了咬唇。以往的經驗告訴她,向官府的人透露自己能見鬼只會招來麻煩。但看著林秀才哀求的眼神,她又狠不下心拒絕。
“我...我試試看。“她小聲答應,轉身向溪邊走去。
衙役們警惕地看著她靠近。謝平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姑娘還有事?“
鄭之許深吸一口氣:“大人是在查林秀才的案子嗎?“
謝平廷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正是。姑娘與此案有關?”
“不,但我...我知道一些事情。“她絞著手指,“林秀才是被謀殺的,不是意外。“衙役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人嗤笑道:“又是這瘋丫頭,整天說能看見鬼...“
謝平廷抬手制止了衙役,認真地看著鄭之許:“姑娘為何這么說?“
鄭之許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因為...林秀才告訴我了。“周圍一片寂靜,隨即爆發出一陣哄笑。謝平廷卻沒有笑,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鄭之許:“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在衙役們難以置信的目光中,謝平廷將鄭之許帶到不遠處一棵柳樹下。“姑娘姓鄭?“他開門見山。“鄭之許。“她點頭,心跳如鼓。
“鄭姑娘,本官初到貴地,聽聞過一些關于你的傳言。“謝平廷的聲音很平靜,“但本官更相信證據。你說林秀才是被謀殺的,可有憑據?“
鄭之許咬了咬唇:“他后頸有一處淤青,是被人打暈后丟進水里的。他的右手小指骨折,是掙扎時弄斷的。還有...他死前最后看見的是一枚青玉扳指,戴在那個人的右手拇指上。“
謝平廷的眼神變了。這些細節尚未對外公布,連案卷上都沒有詳細記錄。
“這些...都是林秀才告訴你的?“他謹慎地問。
鄭之許點點頭,已經做好了被嘲笑的準備。但謝平廷只是沉思了片刻,然后說:“鄭姑娘,本官需要查證這些信息。明日午時,可否請你到縣衙一趟?“
她驚訝地睜大眼睛:“您...相信我?“
“我相信證據。“謝平廷糾正道,“若你所言屬實,那么林秀才一案確有蹊蹺。“
離開溪邊后,鄭之許腳步輕快了許多。林秀才的鬼魂興奮地繞著她轉圈:“鄭姑娘,這位謝大人似乎不同尋常!“
“也許吧。“鄭之許輕聲說,心里卻忍不住期待起來。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認真聽她說話。
次日清晨,鄭之許正在后院喂雞,父親鄭老爺匆匆走來:“之許,縣令大人派人來請你去縣衙!你這是惹了什么麻煩?“
“沒有,爹。“她放下雞食盆,“只是...可能幫得上忙。“
鄭老爺皺眉:“又是你那'陰陽眼'的事?我跟你說過多少次...“
“爹,我很快就回來。“她打斷父親的話,快步走向前院,生怕父親阻攔。
縣衙內,謝平廷正在翻閱案卷。見鄭之許來了,他示意衙役退下,然后從抽屜里取出一份驗尸記錄。
“鄭姑娘,你昨日說的幾點,驗尸記錄中都有記載。“他嚴肅地說,“但這些細節從未對外公開,連林秀才的家人都不知道。“
鄭之許緊張地攥著衣角:“所以...您現在相信我了?“
謝平廷放下案卷:“我更傾向于認為,你可能目睹了什么卻自己不知道。不過無論如何,這些線索很有價值。“他停頓了一下,“你說看見一枚青玉扳指?“
“林秀才說那人用右手掐他脖子時,他看見了扳指內側刻著一個'錢'字。“
謝平廷猛地站起身:“錢?“他快步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名冊翻看,“鎮上姓錢的大戶只有一家...“
“錢老爺?“鄭之許脫口而出,“但他為什么要害林秀才?“
謝平廷沉吟道:“林秀才是錢家少爺的塾師,據說前幾日曾與錢老爺有過爭執...“他忽然看向鄭之許,“能否請你...再問問林秀才?“
鄭之許眨了眨眼:“現在?他就在您身后。“
謝平廷明顯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控制住自己:“那么,可否請他告訴我,那日爭執的具體原因?“
鄭之許轉向空蕩蕩的角落,聽了一會兒,然后轉述道:“林秀才說,他在錢家書房偶然看到一封信,是二十年前寫的,提到一樁命案。錢老爺發現后威脅他不要說出去...“
謝平廷的眼睛亮了起來:“二十年前的命案?“他快步走到書案前,翻找出一本舊冊子,“前任縣令的記錄中提到,二十年前有個商人離奇死亡,案子一直未破...“
就在這時,一個衙役慌張地跑進來:“大人!錢家派人來報,說錢老爺今早突發急病去世了!“
鄭之許和謝平廷同時愣住了。她轉頭看向林秀才的鬼魂,后者也是一臉震驚。“這么快?“謝平廷皺眉,“死因是什么?““說是心悸發作,但...“衙役壓低聲音,“錢老爺的貼身小廝說,老爺死前一直喊著'饒命',像是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鄭之許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林秀才的鬼魂突然變得激動:“鄭姑娘!是那個人!我認得那枚扳指!他來了!“
“什么人?“鄭之許急忙問。
“一個穿黑衣的老人,他...他掐死了錢老爺!現在正朝這邊看!“林秀才的聲音充滿恐懼。
鄭之許下意識地往謝平廷身邊靠了靠:“大人,林秀才說有個穿黑衣的老人剛剛害死了錢老爺,現在...現在就在縣衙外面。“
謝平廷的臉色變得凝重。他快步走到窗前,小心地向外張望,但顯然什么也沒看見。
“鄭姑娘,描述一下那個人的樣貌。“他沉聲說。
鄭之許轉述著林秀才的話:“瘦高個,花白胡子,左眼下面有顆痣...穿著黑色長衫...“
謝平廷突然倒吸一口冷氣:“二十年前死去的那個商人...我記得案卷上記載,他叫馬榮,左眼下有顆痣,死時穿著黑色長衫!“
屋內一片死寂。鄭之許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一個二十年前的鬼魂,現在回來復仇。謝平廷很快鎮定下來:“鄭姑娘,能否請你...問問他為何要殺害錢老爺和林秀才?“
鄭之許點點頭,轉向林秀才指的方向。雖然她看不見馬榮的鬼魂,但能感覺到一股陰冷的氣息。
林秀才顫抖著轉述:“他說...錢老爺當年為了霸占他家的綢緞莊,下毒害死了他。而林秀才和之前死的兩個人,都是因為知道了這個秘密...“
謝平廷迅速記下這些信息,然后問:“之前的兩個人?除了林秀才還有誰?“
鄭之許轉述道:“上個月死的漁夫李三,和半個月前醉死的酒館伙計小王...他說都是錢老爺派人害死的。“
謝平廷立刻翻出另外兩份案卷,對比后臉色越來越凝重:“三起'意外',手法相似,都是錢老爺的生意對手或知情者...“
就在這時,鄭之許突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林秀才驚恐地喊道:“他走了!他說...說恩怨已了...“
謝平廷看著鄭之許突然發白的臉色,關切地問:“怎么了?““馬榮的鬼魂...離開了。“她輕聲說,“他說恩怨已了。“
謝平廷沉思片刻,突然拍案而起:“不對!如果錢老爺已死,為何馬榮的鬼魂還在?除非...“他臉色驟變,“錢老爺可能還沒死!來人!立刻去錢府!“
當謝平廷帶著衙役和鄭之許趕到錢府時,發現錢老爺確實倒在書房里,但還有微弱的呼吸。大夫趕到后,確認他是中了某種麻痹神經的毒藥,造成假死狀態。
“這種毒...二十年前馬榮中的就是這種。“謝平廷低聲對鄭之許說。
錢老爺被救醒后,在證據面前崩潰了,供認了二十年前的謀殺案和最近的三起命案。原來他得知林秀才發現了那封舊信后,決定除掉所有可能知情的人。
案子水落石出后,謝平廷在縣衙后院單獨約見了鄭之許。“鄭姑娘,這次多虧了你。“他誠懇地說,“雖然我還不能完全理解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但事實證明你是對的。“
鄭之許微微一笑:“謝謝您愿意相信我,謝大人。“
“叫我平廷吧,私下里。“他猶豫了一下,“我在想...以后若再有此類疑難案件,能否請你協助?“
鄭之許驚訝地睜大眼睛:“您是說...以后還愿意與我合作?”
謝平廷點頭:“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為人。雖然我看不見你說的那些...朋友,但我相信你的判斷。“
夕陽的余暉灑在兩人身上,鄭之許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林秀才的鬼魂站在不遠處,朝她深深作揖,然后漸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在金色的陽光中。
“他走了。“鄭之許輕聲說,“終于可以安息了。“
謝平廷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雖然什么也沒看見,但他鄭重地點了點頭:“愿逝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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