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哈!“
趙參軍指尖鐵核桃轉得咔咔作響,旁邊盧府山羊胡門客笑得直拍大腿,活像聽見天橋說書人編的荒唐話。
掉腦袋的事兒他們早干慣了——強搶民女,霸占山田,私吞稅賦,哪樁不夠砍八回頭?
刑部案牘至今還蒙著灰呢。
雖不知那被金吾衛護著的少年是何身份,可單憑他闖進來就要置人死地的架勢,趙參軍便知此子絕不能留!
“當心絆馬索!“云安突然暴喝。
七八條牛皮繩應聲竄出。王大龍掄起橫刀劈斷廊柱,碗口粗的紅漆木轟然倒下,三個盧府家丁當場被砸得口鼻竄血。
“護好先生!“
重甲大漢踩著斷木騰身而起,膝甲狠狠撞在武卒胸口,竟將人頂得倒飛數丈,脊骨撞在照壁石雕上發出脆響。
全身鐵甲的王大龍猶如人形兇獸,橫刀所過之處血沫橫飛。
“先生小心!“
刀鋒斬斷門客臂膀的剎那,王大龍眼角瞥見寒光——趙參軍不知何時繞到云安身后,鬼頭大刀已掄至半空!
兩名金吾衛正被親衛纏住,眼睜睜看著刀鋒劈向少年后頸。
“公子小心!“
兩道喊聲同時炸響。
白發散亂的陶先奎飛撲上前,鬼頭大刀“咔嚓“嵌進老者肩胛,鮮血頓時浸透粗布麻衣。
另一道嬌小身影如乳燕投林,卿九竟合身撞向趙參軍鐵塔般的身軀!
“找死!“
趙參軍右手扼住少女咽喉提起,卿九雙腿在空中亂蹬,青紫小臉卻擠出個笑——她袖中銀匕正插在對方腰眼。
云安扶著昏死的陶先奎目眥欲裂:“爾敢!“
“好一對亡命鴛鴦。“趙參軍獰笑著拔出帶血銀匕,包鐵戰靴將云安踹翻在地,刀尖抵住少年咽喉:“可惜...“
寒光驟閃。
趙參軍突然松手,卿九跌落在地劇烈咳嗽。
這惡漢捂著噴血的喉嚨踉蹌后退,手指顫抖著指向云安身側——陶先奎的孫兒攥著滴血鐮刀,刃口還粘著半片喉結。
黍米稈的清香混著血腥味,飄散在并不算寬的廂房內。
王大龍身形暴起,橫刀化作一道寒光,趙參軍首級沖天飛起,血柱噴的丈許高,無頭尸身還保持著揮匕姿勢。
“降者不殺!”
染血橫刀挑著頭顱,重甲猛將炸雷般的吼聲震得梁木簌簌落灰。
聽聞此言,那群早已被打的破防的家丁門客們紛紛放下了手中兵刃,跪倒在地。
叫他們橫行街市,欺男霸女,欺負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們,他們是內行。
可要真遇見了正規軍...
金吾衛那身明晃晃的明光鎧可讓他們吃盡了苦頭。
他們手中的兵刃除非劈中對方要害,否則就只能在明光鎧上留下一道微不可見的劃痕。可對方哪怕只是一個肘擊,那肘節處的倒刺,就足以讓他們失去戰斗力。
“大夫!大夫!”
云安撕開月白綢衫堵住陶先奎傷口,布帛轉眼浸透。
卿九脖頸青紫指痕未消,見著渾身是血的云安,踉蹌爬來,染丹蔻的指甲顫抖著摸索云安全身,直到確認沒有傷口才癱坐在地。
門外那些見打斗已經停下的百姓們也紛紛圍了上來,指著已然是進氣少出氣多的陶先奎議論不已。
“沒救嘍...“圍觀老丈搖頭,“這傷勢孫藥王來了也得搖頭。“
甲胄叮當聲中,王大龍沾血的大手落在云安肩頭,悶響中帶著三分嘆息。
這個在隴右見過被陌刀腰斬的士卒還能爬出三丈遠的悍將,此刻卻別開了臉。
陶先奎灰白的面色他再熟悉不過,那是閻羅帖已到時辰的模樣。
血水仍從老農肩胛的傷口往外滲,云安與農家少年交疊的指節早已泡的發白。
四周安靜的可怕,唯聞陶家孫兒喉間壓抑的嗚咽——那孩子死死咬著嘴唇,血珠子順著下巴滴落在祖父衣襟上,竟硬是沒漏出半聲哭嚎。
“取針線,烈酒!”
云安吼聲驚飛檐上寒鴉。
陶先奎的傷勢在云安看來并不算重,放在后世這并未傷到要害的小手術,主刀醫生甚至還能與刷手護士討論八卦。
云安有個前女友曾經就是刷手護士。
為了追她云安還特意去參加了野外急救培訓,緊急縫合傷口也是其中課程之一。
雖然并無把握,可眼下云安也只能硬著頭皮上陣了。
“那……這些人?”
揮手示意手下將士將院子里圍觀的花橋鄉百姓驅逐出去,王大龍指著已經被五花大綁,在墻角蹲成一排的盧老爺跟他的家丁們。
“全都砍了。”
云安的語氣很是平淡,不帶絲毫感情,好似說的不是十好幾條人命,而是林中野雞一般。
聽聞此言的王大龍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從青樓走出的文雅公子,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狠辣。”
三張檀木案轟得拼成臺面,少年看著云安用銀簪挑出傷口碎骨,突然被塞了團麻布。
“讓你祖父咬住!”
縫皮聲“嗤啦”做響,陶先奎枯瘦的身子猛的抽搐。
云安沾滿血污的額角青筋爆起——前世在急救課縫過的牛蛙肚皮,此刻正在他的指間化做老人破碎的皮肉。
傷口雖已被縫合,但那鮮血卻仿佛倔強之泉,無論如何都不肯停歇,持續地滲出,染紅了周遭的一切。
如此洶涌的血流,即便是身強力壯的青年也難以承受,更何況是已逾花甲之年的陶先奎老伯。他的臉色因失血而蒼白如紙,生命之火在風中搖曳,似乎隨時可能熄滅。
云安心急如焚,環顧四周,終是無奈之下,吩咐手下匆匆前往鄰近村落,從百姓家的灶臺下取來了一捧溫熱的草木灰。
這雖非金創良藥,卻也是急救之法,云安小心翼翼地將其敷于陶老伯的傷口之上,期盼能稍緩那肆虐的血流。
“即刻備馬,用最快的速度將老伯送往長安!告訴李世民,人死了我掀了他的太極殿!”
王大龍猛然一驚,心中駭然,云安竟膽敢只呼陛下尊名!
墻根慘叫驟起,十幾顆頭顱滾成血葫蘆。
一身金甲的金吾衛甩掉刀上血珠。
少年將軍聞聲轉頭,視線恰好捕捉到云安溫柔地擁著卿九,兩人靜默地目送陶先奎乘著馬車漸行漸遠。
烈日如火,將這一幕側影深深鐫刻于地,那光影交錯的輪廓,竟在這滿院血色之中,更添幾分沉甸甸的重量,仿佛連熾熱的陽光也無法完全驅散其間的哀愁與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