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紹治四十年正月初六,北方吹來的寒風(fēng)依舊統(tǒng)治著整個東海。
一團冷冰冰的團霧正從北向南沿著大昭海岸線悠然而行。
如果有飛鳥誤入其中,恐怕會當場嚇一大跳,因為霧氣深處竟然隱藏著一前一后兩艘帆船。
正是王澄麾下的【青衣號】和【張福順號】。
擁有了復(fù)數(shù)的艦船后,他這大船頭兒頭銜才算是終于名副其實。
王澄也慶幸自己把船員提前擴編到了三十多號人,否則根本沒有辦法把兩艘船全都開回去。
當然,這樣也做不到【紫英號】當初的三班輪值,滿打滿算都只有一班人馬,晚上必須停船休息。
此前收服的一群雀鯛沒有跟著王澄一起走。
它們的定位只是后勤,留在那座荒島附近專心養(yǎng)海膽就行了,不需要跟著出來拼命。
有一只吃多猴腦海膽成了精怪的“咕嚕”做榜樣,以后能用海藻換海膽吃,它們真心覺得不虧,一個個積極性爆棚。
等王澄下次再去的時候,收獲恐怕比這次還要大。
至于那位還在海上漂流的通譯高仁,則是用四海通寶強行買走了他蘇醒后的記憶,用這位專克上司的【官殺攻身格】下一步閑棋。
“王師兄,我們已經(jīng)安全返航,聽你的吩咐清理干凈了船上所有猴毛,路上沒有再遇到危險。
大伯讓我們暫時藏到了平湖列島中的某個私港據(jù)點。
他還跟淑書說,我們走后月港就莫名其妙開始小規(guī)模鬧祟,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查明源頭。
讓淑書最好繼續(xù)在外面躲一陣,練好了韓家家傳的異術(shù)再回去幫忙。
王師兄,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匯合呀?
淑書還沒有好好感謝你的救命之恩呢。”
王澄面前供奉天妃娘娘的香爐里青煙裊裊,在舉頭三尺處交織成一張怯生生的俏麗臉蛋。
韓淑書嘰嘰喳喳的歡快聲音從中傳了出來。
早在雙方脫困后的第一時間就用通天如意信香取得了聯(lián)系,互報平安。
王澄得知韓興發(fā)號上除了【尾翼·照壁無影】之外,還有另一件剛剛裝上的新鎮(zhèn)物【龍目·龍馬識途】。
雖然出海遠航的時候只能靠牽星官導(dǎo)航,但只要有這雙龍目在,就必然能找到回家的路,怎么來的,就可以怎么回去。
靠著這寶貝,他們終究還是成功逃出生天。
【韓興發(fā)號】上所有人都相當于被王澄救了一命,本就對他感激不盡。
又得知他竟然從一艘風(fēng)帆戰(zhàn)艦的追殺下全須全尾地逃了出來,更是驚為天人,發(fā)出一片“四爺威武”的恭維之聲。
韓淑書對王澄的信任度爆表,言談之間已經(jīng)把他當成了親師兄,乃至是親兄長。
畢竟就算是真的血脈親人,最終能經(jīng)受生死考驗,做到重諾輕生的又有幾個人?更何況只是認識不久的便宜師兄妹?
沒說的,就兩個字:靠譜!
這還是他們還不知道王澄反過來俘獲了一艘風(fēng)帆戰(zhàn)艦的情況下。
如果知道,恐怕不知道多少人會生出求收編的心思。
聽到韓淑書的邀請,王澄卻沒有順勢答應(yīng):
“韓師妹,我們就不去叨擾了,張福順號自有去處。”
目前除了在聯(lián)系師父報平安的時候,跟他說過自家戰(zhàn)績之外,其他人都沒有透露。
王澄暫時還不想暴露【青衣號】這艘壓箱底的底牌,能藏多久就藏多久。
還是那句話,失蹤案和殺人案的偵查力度完全不一樣。
戰(zhàn)艦已經(jīng)被洗得干干凈凈,保證連下達追殺令的那位二十四將【擔(dān)山將】孫雄也不知道自家寶貝去了哪里。
關(guān)鍵時刻說不定還能拿來陰那些王八蛋一把。
正好【青衣號】還需要補充船員,準備再去一趟張家兄弟的那一支疍民族群招兵買馬,補足近兩百人的標準定員。
順便找采珠女阿綃求證【龍胤】的情報。
“好吧,王師兄你保重,改日我們再把酒言歡。
大伯讓淑書告訴你,有什么需要你盡管提,金銀、古董、鎮(zhèn)物...只要韓家能辦到一定盡力滿足。
過兩天淑書就把家里庫房的賬簿給你抄一份,到時候千萬不要跟淑書的叔伯們客氣哦。”
韓淑書大方許諾后,有些遺憾地掐滅了珍貴的【通天如意信香】。
王澄替韓家五兄弟惋惜了一下他們家漏風(fēng)的小棉襖,心中思索對方透露的信息。
“離開月港將近一個月,即使有師父出面彈壓,那些士紳派也不可能就此偃旗息鼓。
月港鬧祟?他們到底又要出什么陰招?
如果單單是為了趕走五峰旗,拿下月港這個聚寶盆,至于動用這種雙刃劍?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都是輕的。真是奇怪!”
只是得到的情報太少,王澄暫時猜不出來對方的謀算。
但他相信有了他的通風(fēng)報信,點明了蒲壽英內(nèi)鬼的身份,月港的局勢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還能堅持。
決定先按部就班,干好自己的事情。
“先去找南珠大采中我認識的唯一一位幸存者【采珠女】阿綃,看看能不能從她嘴里得到一些線索。
確定這些年眾多海上豪杰的隕落,是不是跟【龍胤】有關(guān)系。
然后全力準備授箓列班。”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半路上已經(jīng)遵守承諾,改頭換面偷偷去了一趟刺桐港,將孛兒只斤·岱欽的骨灰葬在了那里。
盡管刺桐港早已不再是云蒙帝國的國土,孛兒只斤黃金家族兩百年前就退回到了草原,永遠都不會再...
不對!
王澄突然想到了什么,發(fā)現(xiàn)這事兒或許真不是那么絕對。
“也不知道在這個世界,黃金家族孛兒只斤會不會變成另一個同樣有名的顯赫姓氏:博爾濟吉特氏。
用另一種身份在未來重新入主神州?”
就在王澄默默推演這個世界未來發(fā)展趨勢的時候。
縮在主桅桅盤上的斗手瞭望員忽然朝著甲板上喊了一聲:
“大船頭兒,我們前面有一條相向航行的商船,旗幟是謝氏商行。
那個謝和就在船上,那天在月港對峙的時候我見過這個混賬,就算化成灰我也認識他!”
王澄頓時來了精神,連忙抬起自己的黃銅千里鏡看了過去。
果然看到了那個早就被他宣判“有取死之道”的士紳派代表謝和。
“真是冤家路窄。本來想等授箓列班之后再找你們的麻煩,沒想到你這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怪不得我之前賣掉了接近兩百號倭人,【四海通寶】轉(zhuǎn)化成的財運卻一直沒有到賬。
原來是應(yīng)在了這里。
我沒有搶到風(fēng)帆戰(zhàn)艦的不敢動手,搶到了還不敢動手?那不是白搶了嗎?”
這個時候,王澄但凡有一絲絲猶豫,都是對腳下這艘風(fēng)帆戰(zhàn)艦的不尊重。
于是,他斷然下達了【青衣號】風(fēng)帆戰(zhàn)艦的第一道戰(zhàn)斗指令。
只有六個字:
“開火!死活勿論!”
.......
商船上,謝和披著一身華貴的白狐裘,跑到甲板上來透氣。
作為一個連職官都不是的普通凡人,他根本沒發(fā)現(xiàn)對面那片團霧的異常。
“真冷啊。今年冬天連閩州治都開始下大雪,真是聞所未聞。
這種鬼天氣蒲壽英還要派我借行商掩護,去抓捕【宴夫人】分布在各大船廟中的廟祝,拷問那條蛟龍的真身所在。
真是把我這謝家少爺當跑腿的幫閑一樣使喚了?
這種得罪鬼神的事情你自己不敢干,讓我去干?呸!”
抿了一口貼身小廝送上的青紅酒暖了暖身子,心里卻一直在抱怨著蒲壽英給他安排的任務(wù)。
他年輕時經(jīng)歷過謝家最輝煌的巔峰期,那時他能正眼看一眼蒲壽英都算他有禮貌。
如今虎落平陽卻要聽一個色目商人像狗一樣使喚,說沖鋒陷陣就沖鋒陷陣,說吸引火力就吸引火力,恢復(fù)家業(yè)的日子遙遙無期。
而這一切都是采水王家造成的!
謝和天天都恨得咬牙切齒:
“那個死剩種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我們暗地里找遍了整個月港都沒有他的蹤跡。
還有那個壞我大事的小子秀才王富貴,姓王的沒有一個好東西!
蒲壽英年前就說已經(jīng)讓內(nèi)鬼的人馬出手,到底有沒有干掉王富貴?
平時吹得震天響,到現(xiàn)在連個消息都沒有,真是廢...”
轟!轟!轟!...
耳畔隆隆的炮火聲如雷霆炸裂,謝和一抬頭就駭然看到五六顆熾熱的鑄鐵炮彈從那一團擦身而過的團霧中飛射而來。
一顆炮彈恰好犁過露天甲板,將他身邊那個眉清目秀,眼帶媚意的貼身小廝碾成了血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