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師兄鄭錢提前一步走到條案前,將三炷特制的八寶如意香點燃,一根一根分別插進香爐里。
隨著青煙裊裊升騰而起,垂落的黃幔無風(fēng)自動,王澄也若有所思地站到了閣樓中央。
他知道民俗“抓周”的儀式源遠流長,一般都是剛滿周歲孩子的必備保留項目。
有錢的富戶們都要在孩子的床前陳設(shè)一張大案,擺上一堆精心準備的抓周物:
“印章、儒、釋、道三教的經(jīng)書,筆、墨、紙、硯、算盤、錢幣、帳冊、首飾、花朵、胭脂、吃食、玩具...”
如果是女孩抓周還要加擺:“鏟子、勺子(炊具)、剪刀、尺子等縫紉用具,繡線、花樣子等刺繡用具。”
普通人家,限于經(jīng)濟條件,可能會簡化一些,但這種儀式還是少不了的。
由大人將小孩抱來,令其端坐在床,不做任何誘導(dǎo),任其挑選,看他們先抓什么東西,后抓什么東西,以此來測卜其志趣、前途和將要從事的職業(yè)。
比如:大名鼎鼎的寶二爺抓周時,抓到的就是脂粉、釵環(huán),也預(yù)見了他的一生。
“老四,三班職官入門之時都用‘抓周定命’來測試箓生的命數(shù)到底適合哪一堂的職官法位。
樓中這三十六只盒子每一只里面都藏著一件代表了本堂職官的抓周物,最后你抓到哪個就算哪個。”
沈雨亭和鄭錢退出門去,把科儀壇場完全留給王澄。
最后不忘叮囑一句:
“待在這里慢慢就會和那些抓周物氣機交感,激活最有緣分的那一個。
對了,這里的抓周不是像周歲小兒那樣無意識地主動抓某物,而是某抓周物來...抓你!
降服那件被命數(shù)吸引來的抓周物,走出大門就算完成科儀。”
隨后鄭錢“哐嘡”一聲關(guān)上了大門。
大門閉合的瞬間,三層閣樓中的青銅燈盞自動點亮,投下昏黃的光芒,越發(fā)顯得樓中氣氛詭譎。
嗚嗚嗚...
封閉的房間里刮起了冷颼颼的陰風(fēng)貫通了全部的三層空間。
王澄默默佇立在香案前,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左右四顧,隱約感覺到燈盞照不到的陰影里正有幾十雙眼睛冷冷盯著自己,心里一陣發(fā)毛。
感覺事情可能不像師父說的那么簡單。
“師父!師兄!”叫了兩聲卻沒人答應(yīng),像是早就已經(jīng)走開了。
閣樓旁邊的涼亭里。
師徒兩人悠閑對坐,悠哉悠哉喝著茶水。
鄭錢撇去茶盞中的浮沫:
“這抓周定命不看出身、學(xué)識,全看一個人的心性、命數(shù),平均三天才能氣機交感。
我當(dāng)年耗時半天,已經(jīng)是除了師姐三個時辰之外的最快記錄。
師父,您猜師弟大概多長時間能引來抓周物?”
沈雨亭對王澄十分有信心,對自己的一雙法眼更有信心,這個徒弟入他采水一脈絕無問題。
“若要為師說,富貴最多三...”
忽然扭頭看向閣樓,眼中金光縮成一個小點,嘴里的時間單位不斷變化,而且越來越快:
“天...個時辰...刻鐘...分...”
還沒等鄭錢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變成:
“三...二、一。開始了?!!”
老頭豁然站起,連手邊茶盞不小心被打落在地都沒有注意到。
里面的王澄自然不知道自己在一眾山海會的門人里到底是快是慢,只覺得眉心有一根無形細線,將他和某個事物連接到了一起。
隨后,頂層有盒子打開的聲音響起。
緊接著則是一陣鬼鬼祟祟的腳步聲,以及沉重刀刃在地面上拖行發(fā)出的刺耳噪音。
“什么東西?”
王澄豁然抬頭,就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帶著滿身的魚腥味從樓上走了下來。
看不清臉長什么樣子,身上穿著褐色的短衫,赤著滿是皸裂的雙腳,典型的船工打扮。
隨著它的出現(xiàn),閣樓里的青銅燈盞全都在一瞬間從橙黃色變成了油綠色。
最讓王澄側(cè)目的是,它的手里還握著一柄船槳模樣的長柄棹刀。
棹,長柄船槳也,短曰楫,長曰棹。
據(jù)說威風(fēng)霸氣的三尖兩刃刀就是從棹刀發(fā)展而來,具體形制就是三尖兩刃刀去掉了兩個尖,如果再往前追溯起源就是陌刀,蓋古之?dāng)伛R劍!
采水人的外練法【破浪八刀】一開始就是一門棹刀刀法。
“來了。”
那個東西行動起來似慢實快,似是沒有重量一般,短短幾個呼吸就來到了閣樓一層。
奇貨可居也終于看清了它的信息。
【邪祟:付喪神
器物被閑置百年之后,凝聚負面的眾生愿力,或者說怨念,就有可能幻化成具有簡單意識的付喪神,也叫物久成精。
執(zhí)念:被抓周。
境界:實力內(nèi)外練大成,和普通箓生相當(dāng)。】
不需要多猜,跟王澄預(yù)料的一樣,循著氣機交感而來的棹刀抓周物,代表的正是【白水郎】。
嗡——!
眼前寒光一閃,迅猛無匹的一刀便砍到了他的頭頂。
王澄握住腰間刀柄,卻沒有拔刀出鞘,只是腳尖點地,飛速側(cè)身躲閃。
不是他不想擋,而是不能擋。
軍中刀法高手皆言自己可單刀破槍,及上陣時,人人...持槍而去。
短兵器要花十二分力氣,才能比得上長兵器八分的戰(zhàn)斗力,這是自古不變的真理。
“幸虧這是一對一私斗,有輾轉(zhuǎn)騰挪的空間,一旦上了戰(zhàn)場,短兵器根本沒有用武之地,最多當(dāng)個副手兵器。
拿單刀跟棹刀對砍,得有多么想不開?”
刀鋒擦著他的臉頰砍在地上,在那一瞬間王澄似乎聞到了不知積攢了多久的厚重血腥味。
刀刃在火星迸濺中重新彈起,一個橫掃,環(huán)首刀這才豁然出鞘,被王澄雙手抵在身前。
鐺!
以巧勁兒借力倒射出去,雙足在身后粗壯的閣樓立柱上一連踩踏數(shù)步,然后縱身從上方飛躍追擊而來的付喪神。
在錯身而過的瞬間,長刀化作雪亮電光,轟然斬向它的頭顱。
低級邪祟大多沒有什么智慧,只會遵循本能和執(zhí)念行動,即使這個付喪神實力不弱于箓生,但在遭遇戰(zhàn)中,勝利的往往都是人類。
這也是各家法脈為什么敢放心使用邪祟抓周定命。
王澄在半空中吐氣開聲:
“死!”
眼看這付喪神就要被他一刀梟首。
一柄生滿銅綠的銅錢劍卻被一只胖乎乎的手掌抓著,悄無聲息地刺到了他的背后。
王澄不敢繼續(xù)揮落那致命一刀,連忙背刀格擋。
半空無處借力,隨著劍上大力猛然襲來,王澄直接被打落在地,翻了個跟頭才重新彈身而起。
這才發(fā)現(xiàn)身后又多了一個付喪神。
跟前面那個一樣面目模糊,身材圓胖,穿著員外的綢緞長袍,手里握著代表【朝奉郎】的抓周物:銅錢劍。
這還沒完。
王澄身邊陰風(fēng)大作,吹得他睜不開眼睛,樓上木匣開合聲連成一片,影影綽綽之間不知道從盒子里爬出來了多少付喪神。
【牽星官】的羅盤、【撈尸人】的撈尸鉤、【行商】的算盤、【貨郎】的貨擔(dān)...成群結(jié)隊走下樓梯。
到最后就連【西湖船娘】的赤色鴛鴦肚兜、【采珠女】的鯊魚皮水靠都過來湊熱鬧,實在是...駭人聽聞,禮崩樂壞!
但隨即嗓子干澀的王澄就明白過來。
這就是自己這位海神信俗【王爺】第一代直系子孫當(dāng)初隨機獲得的祝福。
不僅得滄溟庇佑永不溺水,還得水班三十六堂職官道統(tǒng)垂青,修行相應(yīng)傳承的絕活、異術(shù)事半功倍。
無論選擇哪一堂的職官法位,都必定大有前途。
關(guān)鍵不是每一位海神信俗的直系子孫都有這待遇,而是隨機得來,不具備普適性,他也沒聽說過別人身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
早已湊到門縫前的鄭錢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怎么會這么快?這么多?師弟竟然跟水班三十六堂職官都有緣?這這這...聞所未聞啊!”
事實上,不要說年紀輕輕的鄭錢,沈雨亭活了這么多年都沒有見過這種情況。
正常情況下,先不說一個凡人的命數(shù)能不能背動好幾堂職官法脈。
關(guān)鍵人力有窮時,想要在一個行當(dāng)出類拔萃都千難萬難,更不要說多個行當(dāng),身兼數(shù)職。
自古以來嘗試身兼數(shù)職的人不少,但能出類拔萃的卻不多。
曾經(jīng)的最強采水人靖海王王锃也只是一位再平常不過的【白水郎】而已。
靠著大眾化的職官法位和采水王家傳承的《順風(fēng)相送指南正法》幾乎打遍東海無敵手。
要不是貿(mào)然上岸遇伏,當(dāng)世沒有任何人能在海里殺死他。
所以職官法位不是越多越好,而是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不過!
對他們這群能“賣官鬻爵”的【朝奉郎】來說卻是意義非凡。
看看這位小師弟能引得三十六堂職官所有抓周物爭搶的樣子,就知道不管他將來使出水班哪一堂職官的本事,恐怕都不會遜色于那些專職的職官。
煉法承受的副作用也會比其他人低得多,做一個兼職的多面手完全沒有任何難度。
老頭心中升起難以遏制的狂喜:
“老四天生就該吃采水這碗飯,感謝天妃娘娘庇佑我采水一脈。”
然后又勃然色變,急聲呼喝道:
“快,鄭錢快去掐斷香火,把人救下來!傷了我寶貝徒兒一根腿毛,我打斷你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