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么...”

即使黃遠洲這個人再怎么心性豁達不拘小節(jié)，看到這種“有奶便是娘”的現(xiàn)實演繹，心頭也不由怒火高熾。

特別是往日里稱兄道弟的幾位八大船頭倒戈，更是讓他眼前發(fā)黑。

八大船頭治理制度崩壞，【八方登風(fēng)臨閣】的風(fēng)水大局已然不保，月港對外不再設(shè)防，除非雙方徹底決出勝負。

想清楚這一點，滿腔怒火也只能化作一聲無力的嘆息：

“現(xiàn)在不要說是本就松散的互市派聯(lián)盟，就連老船主麾下的嫡系五峰旗內(nèi)部也不安穩(wěn)。

守舊派、復(fù)仇派、寇掠派、野心派、自立派...大船頭們?nèi)夹乃几鳟?，想合力擋住士紳大族這幫豺狼的窺探談何容易？”

一種眾叛親離的悲涼油然而生，恨不得帶著自己人馬扭頭就走，讓那些對士紳心存幻想的蠢貨自生自滅。

要知道，過去三年駐守月港這個聚寶盆的，可不只是【蜃樓將】黃遠洲自己。

即使五峰旗吸取了雙嶼島、烈港覆滅的教訓(xùn)，不想太過刺激朝廷，沒有選擇直接統(tǒng)治月港，而是與多方勢力共治。

平時也至少派出了三、四位二十四將、三十六猛級別的大船頭坐鎮(zhèn)。

八大船頭里面幾乎占了一半，加上其他親厚的勢力輔佐，自然威勢無兩。

可今時不同往日。

如今五峰旗內(nèi)主事的是老船主的義子【黑麒麟】毛海峰，原本叫做王海峰，世子王澄漸漸長大之后，老船主才讓他重新改回了原姓。

在之前的那場驚天巨變中，【黑麒麟】就帶領(lǐng)陪同靖海王接受招安的舟師艦隊，跟埋伏起來的大昭水師干過一仗。

隨后他又下令召集鎮(zhèn)守東南沿海、東海、南洋的大部分船頭返回位于瀛洲南端海島上的大本營。

準備在年初調(diào)集麾下舟師攻打閩州治州城，喊出口號：最少要殺一個韓家宗室的王爺祭旗，給老船主報仇。

月港這邊也只剩下了跟大蛤蜊一樣與世無爭，不喜歡挪窩的黃遠洲，另外兩位二十四將都被招走。

對這個國際貿(mào)易中心的控制力自然也急劇衰弱，被士紳派抓住了機會趁虛而入。

要是其他大船頭不走，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我選擇留下就是為了守住月港這個大昭境內(nèi)的最后一個橋頭堡，關(guān)鍵時刻還能秘密接應(yīng)逃得一命的少船主出海避禍。

可局勢惡化的速度遠比我們預(yù)計中的更快，外有朝廷虎視眈眈，內(nèi)有士紳海商勾結(jié)官府背刺。

如今就連這個最基本的目標都變成了奢求。”

雖然黃遠洲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即使去當(dāng)寇掠派，也要給官府士紳一個教訓(xùn)，心里也忍不住抱怨【黑麒麟】毛海峰的決定。

為老船主報仇固然重要，但月港和少船主也不能不顧啊！

環(huán)顧四周，八位大船頭中五峰旗麾下的走了兩位，有一位缺席，加上他自己還剩五位，可依舊堅定不移站在他身邊的鐵桿只余一位。

本職為水班職官【海撈子】的【翻江鼠】韓澤長。

雖不屬于五峰旗，但跟他爹是八拜之交，這個時候倒是能頂住壓力，臉色同樣不怎么好看。

旁邊，王澄沒有怎么猶豫便帶著一群疍民走到了黃遠洲和韓澤長的身后，理所當(dāng)然地加入了平民派陣營。

他們是沖突的導(dǎo)火索之一，同樣沒得選。

只是看著對面烏泱泱的人群，還有圍成一圈氣勢逼人的幾個大船頭，心頭一跳：

‘朋友要搞得多多的，敵人要搞得少少的，中立派可不能全都被他們唬住。

不然我再想留在月港周旋可就危險了?！?

王澄覺得即使冒一點風(fēng)險也完全值得。

抬頭看了一眼寶山烽堠上冷眼旁觀，不發(fā)一言，像是真的維持中立的【直歲堂官】沈老。

上前一步對眾人“強裝鎮(zhèn)定”道：

“靖王爺雖然被朝廷誘殺，卻死而不亡。

神道科儀送王船之后已然得了《二十四節(jié)律》承認，為大昭王朝正祀地祇，連社稷主都不能黜落。

剛剛正位還難以顯靈，等過上兩年香火漸旺，必定威能日盛。

除非以后我們不再出海，否則帆船到了這東海洋面上，哪個又能逃得過【王爺】、【千歲】們的轄制？

就算托庇于中立的山海會和天妃娘娘，又豈不知疏不間親的道理？

祂們同為海神信俗，如果靖王爺出手懲戒，天妃娘娘難道還會繼續(xù)保佑各位嗎？”

在場職官在點亮心燈后，哪個不是耳聰目明之輩？

士紳一方聽到這話，頓時氣勢一滯，本來快要穩(wěn)定下來的隊伍又炸開了鍋。

就站在王澄對面不遠處的謝和，臉色更是猛地陰沉下來：

“小子該死，壞我大事！”

本來一連串的招數(shù)砸下去，人都已經(jīng)被唬住了。

趁著所有人驚慌失措，逼迫他們不得不站隊，借勢壓人，獨占月港這個世界貿(mào)易中心。

現(xiàn)在突然橫生枝節(jié)，被人揭破了他們故意隱瞞起來的關(guān)鍵破綻。

謝和恨不得咬死“秀才王富貴”。

他作為計劃執(zhí)行者之一，當(dāng)然比誰都清楚，采水王家之所以會滅門，根本原因不單單是因為外界以為的利益之爭。

這里面至少有三方參與，地方上的士紳官員、五峰旗中掌握權(quán)柄的某位大船頭、還有某個連他都不知道身份的大人物。

不只是采水王家。

最近六七年間，【雙嶼船王】許棟四兄弟、【虎蛟】金紙老、【海夜叉】李光頭、【天差平海大將軍】徐海...

數(shù)年之間，這些身懷蛟龍氣，有化蛟之相的海盜、海商、大船頭接連死于非命，全都被送了王船，填了海眼。

成了某個神秘科儀的一部分。

其中好幾位大海盜還都是由靖海王輔助官軍格殺，被他們這些幕后之人視作狗咬狗的絕妙計策。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不是什么機緣巧合，而是那位不知名大人物下的一盤大棋。

具體的計劃謝和也不清楚。

只知道本來萬無一失的神道科儀送王船只成功了一半。

沒能把靖海王填進海眼，這才導(dǎo)致出現(xiàn)后患，讓采水王家保留了繼續(xù)興風(fēng)作浪的資本，讓他們這些靠海吃飯的海商無比被動。

更加禍不單行的是，中間還逃掉一個靖海王世子，帶走了一部分他們用六七年時間辛苦積累起來的蛟龍氣。

必須把這個祭品全力追回！

要不是計劃出了這等大紕漏，他們完全可以等著五峰旗因為內(nèi)亂自己崩潰，最多也不過是一年半載的事情。

可惜，先是上峰派來的【都水郎】莫名失蹤，今天山海會的那位【直歲堂官】又現(xiàn)身阻止了事態(tài)擴大，快刀剪亂麻地制止了流血事件。

剛剛就連一個聞所未聞的小角色都在背后捅了他們一刀，又讓他如何不惱，如何不恨？

謝和的臉色被王澄盡收眼底，也用【奇貨可居】看透了他現(xiàn)在最強烈的執(zhí)念：

“拿下月港，抓住靖海王世子那個祭品，幫貴人收集所有蛟龍氣，完成科儀?！?

心里頓時有了決斷，決定等到授箓列班之后立刻動手，拿下謝和撬開他的嘴巴，搞明白仇家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