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不要在意細(xì)節(jié)，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我家軍戶出身，執(zhí)役的時候那些賣面賣餛飩的‘廚子’遇見的多了，對蒙汗藥有點研究也很合理吧？

要我說雞鳴五鼓返魂香倒是其次，關(guān)鍵還是這幫漁霸橫行霸道慣了，什么東西都敢隨便搶。”

吱呀——！

王澄腰挎一柄環(huán)首刀，身后跟著提刀配弓的張武、張文兄弟，像回自己家一樣聊著天推門而入。

又立刻將門重新關(guān)好，將漸漸深沉的夜色鎖在門外。

三個人低頭看了一眼滿地的稅丁，各自掏出一只小瓷瓶放到鼻端提前聞了聞，提神醒腦，精神百倍。

【雞鳴五鼓返魂香】的雞鳴五鼓，指的就是晚上對被害者釋放這種蒙汗藥之后，必須要到雞鳴五鼓時才可重新蘇醒，一不小心中招可不是鬧著玩的。

分成外用、內(nèi)服兩大方劑。

外用方劑下毒的時候需要先聞解藥，再通過拍、揚(yáng)、撒、吹煙等手段使被害者暈眩昏厥。

內(nèi)用方劑則直接下到酒菜里使用，卻并非無色無味，最好用口味較重的菜肴酒水遮掩。

王澄所用的配方確實不是正經(jīng)軍戶的手段，而是來自采水王家的淵源家學(xué)！

采水王家祖上在一百年前曾隨同三寶太監(jiān)下西洋尋仙藥，擔(dān)任“舟師火長”，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船只領(lǐng)航員的崗位。

手中執(zhí)掌金羅盤和牽星板，負(fù)責(zé)整個寶船艦隊的導(dǎo)航定位，牽星過洋。

他接觸過的強(qiáng)大采水人數(shù)不勝數(shù)，傳下一本經(jīng)過一代代人不斷積累，乃至是與朝廷水師通力合作完善而成的采水法秘卷道書：《順風(fēng)相送指南正法》！

其中法門包羅萬象，各種或白或黑的制香手段就是船上【香工】的必備技能。

先前大伙兒開玩笑要做無本買賣的時候，張家兄弟只能算是口嗨。

但擁有完整采水法傳承的王家，卻真的是下蒙汗藥，請客人吃板刀面的行家里手，只是以前他們沒有專門去吃這碗飯而已。

那句名言怎么說來著，那不是黑歷史，是我老王家的來時路啊！

王澄也對自己的第一次實踐十分滿意：

“可能真是因為【王爺】子嗣的道統(tǒng)垂青，我天生就該是吃這碗飯的。

可惜，父親對我最大的告誡就是，神道修行最大的危險就藏在人自己的念頭里，萬物靈長本身就是各種邪祟誕生的溫床。

在達(dá)到一定的職官品秩之前，知道的太多沒有好處。

《順風(fēng)相送指南正法》雖好，我能接觸的絕活、異術(shù)也不是很多，實在可惜。”

扭頭對著身后的張家兄弟擺擺手：

“這些漁霸都不是什么好人，既然惹上了就一個都不要留。”

“秀才公您歇著，臟活兒累活兒都交給我們吧，我們兄弟做夢都在等著這一天呢。”

張武張文早就已經(jīng)按捺不住仇恨，薛大是殺父的主謀，同為漁霸的其他人都是幫兇。

沒有任何質(zhì)疑，上前就各自抱住一個漁霸的腦袋，稍稍用力“咔嚓”一聲便拗?jǐn)嗔怂麄兊牟弊印?

殺人容易拋尸難。

干掉這二十多個漁霸不是問題，怎么處理尸體卻是個大問題，下意識便避免留下太多痕跡。

這種殺人方式就沒有血跡，干凈利落。

兩人一個一個殺過去，陷入昏迷的漁霸完全沒有任何抵抗之力。

張武的【忘磨命】發(fā)作，“干活”的時候滿臉都是享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什么變態(tài)殺人狂。

很快普通漁霸就死的一干二凈，只剩下趴在最中間的薛大。

兄弟兩個準(zhǔn)備一人抓住他的身子，一人拗住他的脖子，再一起發(fā)力，這樣也算是都有了替父報仇的參與感，都有一片孝心。

然而，他們才剛剛彎腰。

本來已經(jīng)陷入昏迷的薛大卻猛然睜開眼睛，一把抓起了手邊那根酒樓小廝用來送餐的桑木扁擔(dān)。

“給我死！！！”

手腕一轉(zhuǎn)，一條扁擔(dān)便仿佛活了過來，陡然化作一條翻云覆雨的兇悍烏龍，猛擊張武的額頭。

嗚！

惡風(fēng)撲面之際，張武瞪大了眼睛，身體卻完全來不及反應(yīng)。

薛大悄悄點亮心燈后，意識格外清明，對蒙汗藥的抗性遠(yuǎn)超其他漁霸，裝作中招的樣子，抓住機(jī)會暴起發(fā)難。

不過，他的這一擊固然出其不意，有人卻比他的反應(yīng)速度更快。

薛大才剛剛翻身騰起，早有防備的王澄便左手拇指一彈刀鐔，腰間刀光爆閃。

進(jìn)步，格擋，單刀破棍！

鐺——！

棍尖貼著張武的額頭擦了過去，烈風(fēng)呼嘯將發(fā)髻都給轟然打散。

蒙汗藥終究還是對薛大的身體產(chǎn)生了嚴(yán)重影響，一招不中還想繼續(xù)揮棍，一條扁擔(dān)卻揮得歪歪扭扭。

還不等棍棒落下，薛大的眼中就又一次映出雪亮的刀光。

此時他已經(jīng)認(rèn)出了王澄一行的身份，驚駭之下，剛要開口求饒：

“等等，不要殺...呃！”

鋒銳的刀刃已然毫不停留地抹過了他的脖子。

這時，他身后另一側(cè)的張文才反應(yīng)過來，奮不顧身撲上來將他死死壓在地上。

即使外練大成，身強(qiáng)體壯，也在掙扎了沒有兩下之后就徹底僵住。

一雙充滿血絲的牛眼瞪得滾圓，像是根本不相信自己苦心孤詣，無惡不作近乎二十年，好不容易等到收割果實的這一天。

卻僅僅因為一次再正常不過的“勒索”，就賠上了一切，片刻之前的雄心壯志全都化作了夢幻泡影。

頭頂那一縷【官氣】還想應(yīng)激而動，卻因為民心反噬早已蒙塵，徒勞跳動了幾下，沒能給王澄這個“兇手”留下任何印記。

“殺人越貨的第一條禁忌：反派死于話多。

這下應(yīng)該不會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王澄用布擦干凈刀刃上的鮮血，收刀歸鞘，以免下次刀刃黏在鞘里拔不出來。

一回頭，就發(fā)現(xiàn)眼圈發(fā)紅的張家兄弟，帶著一絲沒能親手報仇的遺憾，還有如釋重負(fù)的釋然，齊齊跪倒在自己腳下。

也不管人一神三鬼四的規(guī)矩“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大船頭兒，我們兄弟沒想到今生今世還有報殺父之仇的一天。

船頭的恩情一輩子都還不完！

從今日開始，我們兄弟的這兩條命就賣給您了！”

他們對王澄的稱呼悄然發(fā)生變化，再也不是原本相對平等的“秀才公”，而是海上舟師作戰(zhàn)體系中地位最高的“大船頭”。

在海上不論是寇掠派的海盜，還是互市派的武裝海商，首領(lǐng)都被尊稱為船頭，一條船就是普通船頭，一支艦隊就是大船頭！

從當(dāng)初遭遇海渚鬼的指揮若定開始；到尋獲三千淵寶、十萬海珍的“讖緯之術(shù)”；再到今天尋到仇家落腳點，從容下藥斬殺大敵的算無遺策...

他們除了感念恩情之外，即使再怎么遲鈍也意識到這位“秀才公”絕不是池中之物。

風(fēng)云際會之時不說蛟蛇化龍，但像海上那些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蟠^一樣，做一方豪杰絕無問題。

出于底層人的生存智慧，毫不猶豫地獻(xiàn)出了青衣漁幫唯一一條海船【張福順號】的所有權(quán)。

王澄臉上云淡風(fēng)輕，將“帶資入伙”的兄弟兩個扶起來，對他們寬慰道：

“兩位兄弟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們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何必這么客氣？

還是先找找當(dāng)年薛大從伯父手里奪走的那件寶貝吧，也不知道多年過去有沒有被他變賣掉。”

扭頭就透過四海通寶的錢眼在院子里望氣。

“嗯？什么情況？”

王澄本來以為有【奇貨可居】幫忙，珍寶財物應(yīng)該會很好找，沒想到完全看不出異樣的寶光。

旋即便意識到一群巧取豪奪的漁霸不可能身無余財。

薛大恐怕使了某種手段，專門防備【憋寶人】、【觀山太保】、【采珠女】之類的職官窺伺。

想到距離越近關(guān)系越親密，【奇貨可居】的效果越好，便抬腳走向坐北朝南的正房。

一間一間找過去，終于在足夠近的距離看到了正房床下微微亮起了一團(tuán)紅中帶青的光華。

“縣、府、州、國，赤色代表一府之寶，白中帶紅就已經(jīng)是一縣之寶，這紅中帶青的寶光絕不是凡品。

就在這，給我挖！”

張家兄弟立刻把床搬開，取來院子里的鐵鍬就“哼哧哼哧”挖了起來。

挖著挖著他們突然聞到了一陣刺鼻的銅臭氣。

隨即三人都十分詭異地用“鼻子”從這股子臭氣中“聽”到了陣陣囈語聲：

“此地?zé)o銀三百兩！此地?zé)o銀三百兩！...”

張武張文頓時暈頭轉(zhuǎn)向，差點一頭栽倒在剛剛刨出來的坑洞里，被王澄一把拉住衣帶拖了出去。

三聲過后，“此地?zé)o銀三百兩”已然化作震耳欲聾的怒吼。

一道臭烘烘的虛化人影竟從地下猛然撲了出來。

“是邪祟，快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