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倉深處那昏黃搖曳的燈火,將三人的影子在堆積如山的麻袋包上拉扯得巨大而扭曲,如同蟄伏的鬼魅??諝饫餄獾没婚_的鹽鹵味、麻袋的霉味和江小荷身上殘留的廉價脂粉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沉甸甸的壓抑。殘圖與玉佩那驚心動魄的嚴絲合縫,如同在楚臨風心中點燃了一把熊熊烈火,燒灼著十二年來積壓的疑云與仇恨,也燒盡了身體里最后一絲疲憊。
“必須盡快離開這里?!?
楚臨風的聲音低沉而急促,帶著金屬般的冷硬。他將那半張觸感粗糙、承載著血海深仇的羊皮殘圖仔細疊好,與那半塊染血的玉佩一同貼身藏入懷中最深處。指尖觸及玉佩冰冷的棱角,仿佛能感受到父親楚嘯天當年留下的最后一絲溫度與不甘。他抬起頭,目光如炬,掃過沈青鳶清冷的臉龐和江小荷依舊驚惶未定的蒼白小臉。
沈青鳶微微頷首,沒有多余的言語。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深青色的勁裝,將短匕重新藏入袖中暗鞘,動作利落得如同即將出鞘的利刃。她走到那個由巨大空木桶構成的隱蔽角落邊緣,側耳傾聽片刻。倉庫深處依舊死寂,只有遠處老鼠啃噬麻袋的窸窣聲和不知何處滴水的聲音,單調地敲打著緊繃的神經。她對著陰影處某個方向,屈起手指,再次以那三長兩短的奇特節奏,在冰冷的木桶壁上輕輕叩擊了幾下。
片刻沉寂后,一陣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刀疤漢子那張帶著警惕和恭敬的臉,從堆積的鹽包陰影中無聲地浮現出來。
“舵爺,外面?”沈青鳶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風掠過縫隙。
刀疤漢子迅速掃了一眼三人,目光尤其在楚臨風染血的衣角和江小荷驚魂未定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低聲道:“風聲很緊,鎮三江那幫潑皮吃了大虧,他姐夫漕幫分舵的‘翻江蛟’宋老七已經得了信,正帶著大隊人馬在鎮上搜人。飄香院那一片被圍得鐵桶似的,幾條出鎮的大路水路,怕是都有他們的人盯著眼線。”
他頓了頓,刀疤微微抽動了一下,道:“三位若要出鎮,眼下……怕只有鎮東頭‘魚腸口’那條野渡小路還算清靜,平日里只有些打漁的窮漢走,宋老七的人一時半會兒未必能封到那兒。”
“魚腸口?”
沈青鳶清冷的眸子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顯然對這個地名有所了解,道:“有勞舵爺指點?!?
“不敢當,分內之事?!钡栋虧h子抱了抱拳,又補充道:“不過,那地方偏僻,路也不好走,三位多加小心。我這就去后面看看,若有人靠近,會設法示警。”說完,他再次如同融入陰影般,悄無聲息地退走了。
“走。”
楚臨風沒有絲毫猶豫,低喝一聲,示意江小荷跟上。此刻時間就是性命,任何耽擱都可能引來滅頂之災。沈青鳶在前引路,她對這龐大倉庫的內部結構似乎了如指掌,身形在堆積如山的貨物陰影間快速穿行,如同游魚入水,無聲無息。楚臨風緊隨其后,一手虛按在腰間的“秋水”劍柄上,另一只手則隨時準備護住腳步踉蹌、驚魂未定的江小荷。少女緊緊抓著楚臨風的衣角,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瘦小的身體因恐懼和緊張而繃得僵直。
刀疤漢子顯然早已安排妥當,倉庫深處一扇極其隱蔽、被破舊漁網和雜物覆蓋的小側門被悄然打開。一股帶著河水腥味和濕冷氣息的夜風猛地灌入,吹得人精神一振。門外是一條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堆滿廢棄船板和破籮筐的后巷,污水橫流,臭氣熏天。三人迅速閃身而出,刀疤漢子在門內對著沈青鳶再次抱拳示意,隨即迅速將側門重新關死、掩蔽。
夜更深了,濃墨般的烏云低低地壓在烏鎮上空,遮蔽了最后幾顆疏星,只有遠處臨河幾戶人家窗欞里透出的微弱燈火,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明滅不定??諝鉂窭湔吵?,帶著深秋江南特有的、仿佛能滲入骨髓的寒意。三人借著夜色的掩護,在迷宮般狹窄、曲折、散發著惡臭的小巷中疾行。沈青鳶對路徑的熟悉程度令人咋舌,她總能巧妙地避開可能有燈火或者人聲的區域,專挑最黑暗、最污穢的角落穿行。楚臨風全神戒備,耳聽八方,江小荷則深一腳淺一腳地勉強跟上,每一次腳下踩到濕滑的青苔或是污穢的泥濘,都會讓她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
不知穿過多少條黑黢黢的巷道,翻過幾堵低矮的、布滿濕滑苔蘚的斷墻,空氣中那股濃重的、無處不在的鹽鹵和霉味終于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清冽、帶著水草腥氣的河風味道。前方隱約傳來河水拍打石岸的嘩啦聲,以及風吹過蘆葦叢的沙沙聲響。
“前面就是魚腸口。”沈青鳶在一處斷墻的陰影下停住腳步,聲音壓得極低,她指著前方一片更為深沉的黑暗。
楚臨風凝目望去,只見狹窄的巷子盡頭,豁然開朗,一條不算寬闊但水流湍急的河道橫亙眼前。河對岸是黑壓壓的、連綿起伏的山影輪廓。他們所在的位置,是河道在此處的一個急彎,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灘涂。灘涂上長滿了茂密的、一人多高的枯黃蘆葦,在夜風中如同無數鬼影般搖曳起伏,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聲??拷影兜牡胤?,歪歪斜斜地停泊著幾條破舊的小漁船,船身隨著水波輕輕搖晃,發出吱呀的輕響。一條由幾塊歪歪扭扭的木板搭成的簡陋棧橋,從蘆葦叢的邊緣延伸出去,沒入渾濁的河水之中。這里便是所謂的“魚腸口”野渡,偏僻、荒涼,遠離鎮上的喧囂和燈火。
就在三人即將踏入那片蘆葦叢的陰影,踏上通往棧橋的泥濘小路時......
“哼。老子就知道,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總得有人來?!?
一個粗嘎、囂張、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嗓音,如同破鑼般猛地從左側的蘆葦叢深處炸響,聲音在寂靜的河岸邊顯得格外刺耳。
緊接著,右側的蘆葦叢也發出一陣劇烈的晃動和嘩啦聲。
“圍起來。一個都別放跑了?!?
“他娘的,害老子在這喂了半宿蚊子,總算逮著了?!?
呼喝聲、咒罵聲、沉重的腳步聲、兵器碰撞的鏗鏘聲,如同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無數條黑影,如同從河灘淤泥里鉆出的鬼魅,瞬間從茂密的蘆葦叢中、從岸邊的亂石堆后、甚至從幾條破漁船的陰影里躥了出來。
火把。
十幾支蘸飽了油脂的火把被同時點燃,橘紅色的火焰跳躍著,發出噼啪的爆響,猛地驅散了河灘上的大片黑暗,濃煙裹挾著刺鼻的松油味彌漫開來。跳躍的火光,將那些突然出現的黑影映照得如同地獄中爬出的惡鬼,猙獰可怖。
足有三四十人,清一色的黑色緊身水靠,外罩著統一的、印有白色波浪紋的青色短褂,正是漕幫的標志裝束。他們個個身材精壯,眼神兇狠,手中兵器五花八門:閃著寒光的牛耳分水刺、沉重的包鐵船槳、帶著倒鉤的漁叉、雪亮的鬼頭刀、嘩啦作響的鏈子錘……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著冰冷的殺意,如同一片鋼鐵荊棘組成的森林,瞬間將楚臨風、沈青鳶和江小荷三人死死圍在了河灘通往棧橋的狹窄入口處。
冰冷的殺氣和濃烈的汗味、水腥味混合在一起,撲面而來。江小荷嚇得魂飛魄散,發出一聲短促到幾乎失聲的尖叫,整個人如同受驚的鵪鶉,死死縮在楚臨風身后,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連牙齒都在咯咯打顫。
楚臨風瞳孔驟縮,右手瞬間握緊了“秋水”劍柄。劍鞘冰冷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強行壓下心頭驟然升騰的怒火和殺意。他目光如電,掃過眼前這群兇神惡煞的漕幫幫眾,最后定格在人群中央,那個被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緩步走出的身影上。
此人約莫四十出頭,身材不算高大,卻異常精悍結實,如同被河水沖刷了千百年的礁石。他穿著一身質地明顯更好、鑲著銀邊的青色水靠短褂,敞開的胸口露出濃密的胸毛和虬結的肌肉,皮膚黝黑發亮,顯然是常年在水上風吹日曬的結果。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張臉,左眼處戴著一個黑色的皮質眼罩,一道猙獰的、如同蜈蚣般的刀疤從眼罩下緣一直延伸到下頜,將他的半張臉都扭曲得兇戾無比。僅剩的一只右眼,在跳躍的火光下,閃爍著毒蛇般陰冷、殘忍、又帶著一絲玩味的光芒。他手中并未持兵器,只是隨意地捏著兩枚油光水滑的鐵膽,在掌心緩緩轉動,發出低沉而規律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咯啦…咯啦…”聲。
此人正是烏鎮漕幫分舵的舵主,江湖人稱“翻江蛟”的宋老七,鎮三江的親姐夫。
“嘖嘖嘖……”
宋老七那只獨眼上下打量著被圍在核心的三人,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刮過楚臨風染血的衣襟、沈青鳶清冷的臉龐,最后落在瑟瑟發抖的江小荷身上,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露出滿口被煙熏得焦黃的牙齒。
“跑啊,怎么不接著跑了。老子這烏鎮水路十八灣,還沒人能插上翅膀飛出去?!?
他向前踱了兩步,鐵膽轉動的聲音在死寂的河灘上格外清晰,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壓迫感。獨眼死死盯住楚臨風,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冰錐刺骨道:“小子,就是你打傷我表弟鎮三江?還廢了他一只手,好大的狗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他身后的漕幫幫眾立刻鼓噪起來,刀槍并舉,寒光閃爍,殺氣騰騰地向前逼近一步,沉重的腳步聲踩在泥濘的河灘上,發出噗嗤噗嗤的悶響。包圍圈瞬間縮小,冰冷的兵刃幾乎要觸碰到楚臨風的衣衫。江小荷嚇得連尖叫都發不出來,只能死死抓住楚臨風的衣角,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里。
楚臨風腰背挺直如松,面對這刀山槍林般的包圍和宋老七那毒蛇般的逼視,臉上沒有絲毫懼色,只有一片沉凝如水的冰冷。他握著劍柄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聲音低沉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喧囂,道:“宋舵主,令表弟強擄民女,逼良為娼,橫行鄉里,惡貫滿盈。楚某路見不平,出手懲戒,乃江湖道義。此事與這位姑娘和這位小荷姑娘無關,宋舵主若要尋仇,楚某一力承擔,莫要為難無辜?!?
“江湖道義?”
宋老七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獨眼中兇光暴漲,發出一陣夜梟般刺耳的狂笑道:“哈哈哈......好一個江湖道義。在這烏鎮地界,老子的話就是道義。我表弟看上那丫頭,是她的福分,輪得到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腌臜貨來管閑事?!?
他猛地收住笑聲,臉色瞬間變得陰鷙無比,那只獨眼如同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鉤住楚臨風道:“一力承擔?好,有種,老子就給你個機會。跪下,自斷一臂。把這小娘皮和那丫頭片子留下,老子或許能發發慈悲,留你一條狗命爬出烏鎮。”
他話音未落,身邊幾個心腹打手立刻獰笑著再次向前逼近,手中的分水刺和鬼頭刀幾乎要頂到楚臨風的胸口和咽喉。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針尖,刺痛著皮膚。楚臨風眼神一厲,體內殘存的內力瞬間奔涌起來。他身后的江小荷更是嚇得魂飛魄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待那即將降臨的屠刀。
就在這千鈞一發、劍拔弩張之際......
“且慢。”
一個清冷、平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穿透力的聲音,如同冰珠落玉盤,清晰地響徹在充滿殺氣的河灘上。
是沈青鳶。
她一直沉默地站在楚臨風側后方,此刻卻突然上前一步,恰恰擋在了那幾柄幾乎要觸碰到楚臨風身體的刀尖之前?;鸸馓S,映照著她清麗而沉靜的臉龐,那雙眸子清澈而深邃,如同寒潭古井,沒有半分波瀾,平靜地迎上宋老七那只兇戾的獨眼。
楚臨風心頭一震,下意識地想要將她拉回身后,卻見她微微側首,給了他一個極其輕微、卻異常堅定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說:交給我。
宋老七獨眼微微一瞇,兇光稍斂,帶著一絲玩味和審視,上下打量著這個突然站出來的青衣女子。此女氣質清冷,面對這數十把明晃晃的刀槍竟無半分懼色,絕非尋常女子。
“怎么?小娘子想替你這相好的求情?”
宋老七轉動著鐵膽,獨眼在沈青鳶臉上逡巡,帶著一絲淫邪的探究。
“倒是有幾分膽色,模樣也周正。可惜,老子今天心情不好,沒空憐香惜玉。”
沈青鳶對他的污言穢語恍若未聞,臉上依舊一片冰封般的平靜。她緩緩抬起右手,那只手纖細白皙,指節修長有力,在跳躍的火光下如同玉石雕琢。她的動作很慢,很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莊重。手掌攤開,掌心之中,赫然托著那枚非金非玉、入手溫潤沉重、邊緣有著水波般天然紋理、中心浮雕著一個古樸抽象“漕”字的奇異木牌。
木牌在橘紅色的火光映照下,表面那水波般的紋理仿佛真的流動了起來,散發出一種溫潤內斂卻又無比厚重的光澤。中心那個古樸的“漕”字,線條遒勁,透著一股跨越時空的威嚴。
當這枚木牌清晰地呈現在宋老七那唯一完好的右眼視線中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
宋老七臉上那殘忍、囂張、玩味的表情,如同被瞬間凍結的湖面,寸寸碎裂。他那獨眼中爆射出難以置信的驚駭光芒,瞳孔在瞬間縮成了針尖大小,如同白日見鬼。他手中一直緩緩轉動的兩枚鐵膽,“咯啦”一聲脆響,竟因手指的劇烈顫抖而脫手掉落,“噗噗”兩聲悶響,深深砸進了腳下的泥濘之中。
“這……這是……?!?
宋老七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嘶啞、干澀,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驚恐和敬畏。他死死盯著那枚木牌,仿佛那不是一塊木頭,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他那張被刀疤扭曲的兇戾面孔,在火光的跳躍下,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種死灰般的慘白。額角、鼻尖,甚至那道猙獰的刀疤邊緣,都沁出了細密的、冰冷的汗珠。
他身后的漕幫幫眾也察覺到了舵主的異樣,原本喧囂鼓噪的殺氣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瞬間凝固。所有人都驚疑不定地看著那枚小小的木牌,又看看自家舵主那如同見了閻王般的驚恐表情,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半寸。整個河灘,只剩下蘆葦被風吹動的沙沙聲和火焰燃燒的噼啪聲,以及宋老七那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
沈青鳶托著木牌,清冷的眸光平靜無波,只是淡淡地看著宋老七,仿佛在等待一個早已注定的答案。
短暫的死寂之后,宋老七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打了個激靈。他幾乎是踉蹌著向前搶了兩步,那只獨眼死死盯著木牌,仿佛要將其烙印在靈魂深處。他臉上所有的兇戾、囂張、殘忍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極度恭敬、惶恐和難以置信的復雜神情。他猛地一揮手,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變調的嘶吼,對著身后那些還在發懵的幫眾咆哮道:
“退下,都他娘的給老子退下。把家伙收起來,退遠點,快?!?
這一聲咆哮,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驚惶和急切。漕幫幫眾雖然不明所以,但舵主那如同見了鬼的表情和聲嘶力竭的命令,讓他們本能地感到了巨大的恐懼。嘩啦啦一陣亂響,刀槍紛紛垂下,數十人如同退潮般,呼啦啦地向后退開了足有七八步遠,在河灘上讓出了一大片空地,只留下宋老七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沈青鳶面前,腰背竟微微佝僂了下去。
宋老七深吸了幾口冰冷的、帶著河水腥味的夜風,似乎想平復那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臟。他再次看向沈青鳶,目光已變得無比復雜,充滿了敬畏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忌憚。他抱了抱拳,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有些小心翼翼道:“姑……姑娘……恕宋某眼拙,不知是……是貴客駕臨……方才多有得罪,萬望海涵。”
他那只獨眼瞟了一眼沈青鳶手中的木牌,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更低,幾乎如同耳語道:“此……此物……不知……不知是姑娘……”
沈青鳶收回了托著木牌的手,將其重新納入懷中,動作從容不迫。她沒有回答宋老七的試探,只是平靜地看著他,聲音清冷依舊道:“宋舵主,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可以,當然可以?!?
宋老七忙不迭地點頭,如同小雞啄米,額上的冷汗順著刀疤流下也顧不得擦,道:“姑娘請,三位請,魚腸口棧橋盡頭,有條小船,雖破舊些,但還能用。順流而下,天亮前便能出烏鎮地界。”他一邊說著,一邊側身讓開道路,姿態放得極低。
楚臨風緊繃的神經終于稍稍松弛,但心中的驚疑卻如同野草般瘋長。這枚木牌究竟是何物?竟能讓這兇名赫赫、掌控一方水路的“翻江蛟”宋老七瞬間如同老鼠見了貓?百草谷?還是……柳如煙背后的勢力?他深深地看了沈青鳶一眼,后者依舊神色平靜,仿佛剛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多謝。”沈青鳶微微頷首,不再多言,示意楚臨風和江小荷跟上。
楚臨風拉著依舊驚魂未定、茫然不知所措的江小荷,跟在沈青鳶身后,穿過那片自動分開的、鴉雀無聲的漕幫人群。那些幫眾此刻個個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手中的兵器更是藏得嚴嚴實實,再不敢有半分不敬。冰冷的、帶著敬畏、疑惑和恐懼的目光,如同芒刺般落在三人背上。
三人踏上那條歪歪扭扭、通向渾濁河水的簡陋棧橋,腐朽的木板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棧橋盡頭,果然系著一條破舊的小漁船,船身黝黑,布滿了修補的痕跡,在湍急的水流中輕輕搖晃。
就在楚臨風一只腳已經踏上那搖晃的船頭木板時......
身后棧橋上,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急促的腳步聲。
楚臨風霍然轉身,手已按上劍柄。
只見宋老七竟然快步跟到了棧橋中段,距離他們不過幾步之遙。他那張兇戾的臉上此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緊張,那只獨眼在黑暗中閃爍著一種極其復雜的光芒,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黑暗的河面和對岸模糊的山影。他緊走幾步,湊到沈青鳶身邊,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如同蚊蚋,卻又帶著一種急切的警告,只有近在咫尺的三人才能勉強聽清:
“姑娘……快走,務必……務必小心?!?
他那只獨眼死死盯著沈青鳶,一字一句,如同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濃重的寒意,道:“黑水堂的人……已經過江了,就在……你們后面,追得很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