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氣氛劍拔弩張之際，一道清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如春風拂面，卻帶著不容忽視的鋒芒：“祖母，通義有言：‘父為子綱，父不慈而子奔他鄉；夫為妻綱，夫不正則妻可改嫁?！蓮奈凑f過，女子理應受迫服從，任人擺布?！?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位身著鵝黃色襦裙的少女款款走來。

裙袂飄飄，仿佛春日里綻放的花朵，在陽光下閃爍著細膩的光澤。領口精致地繡著小巧的花朵圖案，針腳細密，栩栩如生。腰間系著一條淡粉色的絲帶，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少女纖細的腰肢。她眉眼如畫，唇角含笑，卻帶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凜然之氣。

裴老夫人臉色一沉，聲音冷得像冰：“裴晏，你不好好養病，來這兒干什么？”

裴晏微微一笑，語氣輕快，卻字字如針：“祖母，孫女兒昨夜夢見您惦念我，心中不安，得知您在此，特來探望。沒想到，竟撞見這般熱鬧。”

“夢見？”裴老夫人臉色驟變，手中的拐杖微微顫抖。

祠堂是供奉先祖之地，夢見在此，豈不是咒她早入黃泉？

她氣得臉色鐵青，卻又無從發作，只得冷哼一聲：“你倒是伶牙俐齒！”

裴晏笑意不減，目光清澈卻帶著幾分銳利：“祖母過獎了。孫女兒只是實話實說，畢竟，裴家的家風向來以‘仁義禮智信’為重，孫女兒不敢有違。”

裴老夫人被噎得說不出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自知理虧，又見裴晏言辭犀利，再糾纏下去只會自取其辱，便冷冷甩下一句：“好，好得很！你們母女二人，倒是齊心！”

說罷，她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身后的侍從慌忙跟上，一行人匆匆離去，仿佛身后有猛獸追趕。

裴晏望著她的背影，唇角微揚，高聲喊道：“恭送祖母——”

待裴老夫人走遠，夏惜這才松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裴晏，眼中既有欣慰，又有幾分擔憂：“阿晏，你何必與她正面沖突？她畢竟是長輩……”

裴晏走到母親身旁，輕輕挽住她的手臂，語氣柔和卻堅定：“母親，正是因為她是長輩，才更應以理服人。若一味忍讓，只會讓她得寸進尺。我們裴家的家風，不該是這般模樣?！?

夏惜望著女兒，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她輕輕拍了拍裴晏的手，低聲道：“你長大了，懂得為母親出頭了。只是……這府中的紛爭，遠比你想的復雜。”

裴晏微微一笑，目光堅定：“母親放心，無論多復雜，我都會陪在您身邊。我們母女二人，絕不會任人欺凌?！?

夏惜聞言，眼中泛起一絲淚光，卻很快被她壓下。她點了點頭，語氣溫柔：“好，有你在，母親便安心了。”

祠堂內，燭火搖曳，映照著母女二人的身影。外頭的陽光灑進來，為這冷清的祠堂增添了幾分暖意。

裴晏抬頭望向祠堂上方的牌位，心中默默發誓：無論前路如何，既然借用了裴大小姐的身體，就一定要護住母親，護住這個家。

“阿晏，你身體好些了？”夏惜關心的打量著裴晏。

“好多了，娘親，下次他們再來，直接趕出去得了?！迸彡虤夤墓牡?。

“乖囡愛昂暢游山水，過幾日，娘親帶你去?！?

“好。”

————

斜陽染紅朱雀大街時，“茶坊”的招牌剛剛掛上屋檐。

裴晏指揮伙計卷起竹簾，檀木架子上擺滿青瓷茶碗，墻上掛著幅李白醉酒圖，題著“且就洞庭賒月色”的詩句。

“姑娘，這芋泥要搗多少下？”玉寧抱著石臼，鼻尖沾了紫薯粉。

裴晏挽起袖子接過木杵：“得反復搗九遍才夠綿密?！?

街口突然傳來馬蹄聲，小廝挎著竹籃出門。瓶里奶茶晃動著，瓶身系著的金箔紙上寫著“浮云不共此山齊”——正是才子楚蕭的作詩。

“姑娘快看那邊！”玉心掀開簾子驚呼。只見長街盡頭塵土飛揚，玄甲士兵簇擁著玄紫色相間大旗，金屬反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人潮熙攘，謝淩辭不經意地抬眸遠望。目光穿越層層攢動的身影，驀地，與她撞個正著。

旌旗蔽空，日光碎于甲胄，于烽火間，無聲中暈開一抹馥郁芬芳。

———

荷香揉碎波光，暈染長夏，裴家馬車正走在鄉間小路上。裴晏靠著車窗，看遠山像美人皺起的黛眉，溪水如同銀鏈穿林而過。石橋邊洗衣老婦的棒槌聲驚起白鷺，撲棱棱掠過王大喜抱著的紫參包裹。

“這參...”裴晏突然掀開車簾，“看著像吳州進貢的品種？”

王大喜腳下一滑，盒子差點掉進溪水：“姑娘說笑了，這是...這是給夫人補身的土貨?！?

別院青瓦爬滿藤蔓，裴晏搶過玉心的掃帚：“古書里說，掃地也能強身健體?！?

天色暗下來時，裴冀拎著竹簍進門：“乖囡看爹打的野味！”竹林里灰兔亂竄。

半夜裴晏睡不著，披衣來到走廊。瞥見王大喜提著燈籠往后山去，裙角沾的紫參粉在月光下泛著光。她躡手躡腳跟上，聽見柴房里傳出低語：“…攝政王要到了…”

烏鴉突然撲棱棱飛起，柴門猛地打開時，她正躺在葡萄架下舉著酒囊嘟囔：“床前明月光...”王大喜松口氣離開，沒看見少女指尖蘸著酒水，在石板上描摹剛聽到的密語。

晨霧像浸濕的棉絮掛在湖面上，裴晏手里的竹竿尖兒在水面畫著圈。她數到第七個漣漪時，聽見身后裙擺掃過鵝卵石的窸窣聲。

“姑娘仔細著涼。”王大喜的聲音像繃緊的琴弦。

裴晏轉身時故意踩到青苔，踉蹌著扶住柳樹：“大喜姐姐，我夢見湖里有銀鱗大蟒，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她看著婦人瞬間慘白的臉，指尖輕輕劃過竹竿上的裂痕。

王大喜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強笑道：“小姐，夢都是假的，您別多想…怎么會……”

裴晏眨了眨眼，故作天真地打斷她：“可是夢里蛇說，它會實現我的三個愿望，讓我來湖邊等它。大喜姐姐，你說蛇會不會真的在這里？”

王大喜的臉色更加難看，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小姐，您別胡思亂想了，湖邊危險，咱們還是回去吧?！?

裴晏搖了搖頭，語氣堅定：“不行，我得等它。大喜姐姐，你要是擔心我，不如陪我一起等吧?！?

王大喜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聲音有些發顫：“小姐，我……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沒做完，您先在這兒等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裴晏看著她，嘴角微微勾起，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大喜姐姐，你不是一直很關心我嗎？怎么現在卻要丟下我一個人？”

王大喜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勉強笑了笑：“小姐，您別誤會，我真的是有事……”

“可那蟒蛇說...”裴晏突然貼近她耳畔，嗅到淡淡的紫參味，“推我下水的人，指甲縫里沾著這個味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