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夏夜里,這人分明還穿著潔白的白襯衫,簡潔的款式卻掩蓋不住其獨特的魅力,領口微微敞開,露出若隱若現的鎖骨,隨性中又透著一絲性感。在圖書館的長桌上,一頁又一頁地翻看著書本,鋼筆水洇開的墨跡沾在了他小指外側,像枚深藍的胎記。
圖書館的日光燈發出輕微的嗡鳴,林夏掂著腳將厚重的《格氏解剖學》塞回頂層書架。
忽然有陰影籠罩書脊,她倉促轉身時撞進一片雪松香氣里。那白色襯衫絲滑地飄過她的手臂,嘩啦一聲,對方懷里的圖冊散落滿地。
“抱歉!”林夏慌忙蹲下收拾,指尖觸碰到彩印的腎臟剖面圖時驟然僵住。深褐色的臟器在冷白燈光下纖毫畢現,那些密布的血管突然化作老家灶臺上凝固的豬血。
程述白抽回她手中的圖冊,他俯身拾起掉落在他腳下的借閱卡,上面工工整整的寫著“臨床醫學兒科學八年制林夏。”
“原來你就是林夏。”
林夏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斜挎包磨舊的皮質背帶——這個習慣性動作自初中起就跟著她,此刻卻在陌生人的注視下顯出幾分笨拙的意味。
“我們……認識嗎?”林夏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你好,我是重癥醫學專業的程述白。早就聽說咱們學院有位拿全額獎學金的學霸,沒想到今天有幸見到本尊啦!”他的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眼神中透著真誠與好奇。
“哈?”林夏驚訝的看著他,隨即臉上露出禮貌的微笑,“你好,過獎了。”聲音平穩而溫和。
程述白似乎絲毫沒有覺察到林夏的內斂,繼續興致勃勃地說道:“我一直對學霸的學習方法很感興趣,能不能加個聯系方式,有時間的時候跟你學習學習。”
“今天怎么回來的這么晚,我給你帶了你喜歡的涼皮,放你桌上了。”趙苒聽到開門聲從床簾上探出頭。
趙苒家里的獨生女,父母都是大學老師,家境優渥,但她并沒有看不起出身農村的林夏,反而處處幫襯著林夏,久而久之林夏便與她成為了好朋友。
“嗯,謝謝你啊,苒苒。”
“跟我還客氣啥,對了,過幾天的運動會你要陪我去的哈。”說到運動會的時候,趙苒的瞳仁忽然變得透亮。
林夏嘴角微微上揚,“我看你是犯花癡了吧。”
“什么呀,不理你了,睡覺。”
林夏知道趙苒心里一直有個傾慕的對象,想必這次運動會也是為了專門為了去看他的吧。
校運會如期而至,陽光傾灑在大學校園的操場上,校運會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到處都洋溢著青春的活力與熱鬧的氛圍。
趙苒拉著林夏穿梭在人群中,目光四處張望著,林夏一看就知道她在尋找某人的身影。
“林夏。”
人群中,林夏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尋聲轉頭,只見程述白穿著球衣笑容滿面地向她小跑過來。
“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你,我等一下有球賽,你會來看嗎?”
“嗯嗯。”林夏連忙點點頭。
“那我先去熱身,等下一定要來看哦。”
“好。”
站在一旁的趙苒,她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林夏,“夏夏,你認識程述白?”
“怎么啦?”林夏一臉疑惑。
“他可是我們學院的校草欸,你認識他也不向他介紹介紹我,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我們還是朋友嗎?”
林夏怕趙苒誤會,趕緊解釋道:“ha?校草?我不知道啊,主要是我跟他也不熟啊,就在圖書館的一面之緣,他說要跟我學習一下我的學習方法,就留了個聯系方式而已,沒想到又遇見他了。”
“什么?你還有他的聯系方式,不管,那以后有他的地方你必須叫上我。”
林夏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趙苒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就是程述白。
看臺欄桿上的爬山虎在陽光下簌簌搖晃。籃球場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林夏看見程述白躍起時繃緊的小腿肌肉,球衣下擺揚起露出若隱若現的腰線。
“三分!“裁判哨聲與歡呼聲炸開的瞬間,趙苒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快看!他往這邊來了!“
程述白撩起衣擺擦汗的動作引起看臺一陣騷動。他仰頭喝水的喉結上下滾動,忽然朝林夏的方向笑著揮了揮手。趙苒激動得緊緊握住林夏的手腕:“他在跟我們打招呼。”
林夏扭頭看了一眼激動的趙苒,笑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程述白已經來到她們的看臺下,她聽見趙苒刻意放柔的聲音:“同學打得真好,給,礦泉水。”
“謝謝。”程述白接過趙苒手中的礦泉水,可他的視線卻徑直掠過趙苒,落在旁邊靜坐的林夏身上,“林同學,謝謝你來看我的比賽。”
林夏對他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梧桐樹篩落的蟬鳴里,三人行逐漸成為他們大學這幾年固定的風景。程述白總喜歡在林夏抱著書穿過紫藤長廊時“偶遇”,也總會在下雨時替她推開圖書館滴水的玻璃門,甚至跨越大半個校區只為給她捎一盒她喜歡的淋著糖霜的龍井酥。
那時反應過來的她開始像避開梅雨季返潮的墻壁般繞開程述白。圖書館座位永遠隔著人海,選修課表被重新排列組合,就連食堂最愛的糖醋排骨窗口都成了禁區。
有一天,當程述白捧著熱可可守在她必經的楓林道時,林夏突然將趙苒往前輕推,“你看,程同學特意在等你呢。”
趙苒一臉嬌羞的模樣,新染的栗色卷發拂過程述白胸前的校徽——那個瞬間,三枚影子在夕陽里疊成命運交叉的標本。
趙苒開始噴程述白提過的白茶香水,會在辯論賽后臺為他別上鎏金袖扣。林夏則把自己嵌進實驗室與通宵自習室構成的繭房。
直到畢業典禮那天,她看見趙苒替程述白扶正學士帽的流蘇,并與程述白的手腕上戴上了同樣的紅繩手鏈時,才驚覺這場持續七年的潮汐終于退成擱淺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