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公館內。
“什么?有藝妓被人給打死了?”
從杜春申的口中,得知淑子死訊的杜康,因為自己那時沒在現場,而顯得非常惋惜。
他從十六歲那年開始追隨父親。
雖然至今都沒有失去童貞,但很快就學會了殺人。
剛開始,父親杜金榮的記性很好。
他能記得每個,死在自己手下的人的名字。
但后來,父親年紀大了,或許也是因為殺的人太多。
反正,他也開始記不住名字了。
自己就不一樣。
杜康他一開始就記不住。
他唯一記住的,就是扣下扳機后,那鮮血四濺,極具沖擊力與美感的畫面。
那種感覺,就像把一大罐紅色顏料,傾瀉于一張白紙之上。
他雖然記不得那些,被他打死的人的名字。
可他卻能一直記得,那些人死亡時候的樣子。
每段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像是對這段生命,做出最完美的總結。
他覺得自己,能從中看出很多故事。
可惜,隨著亂世的終結。
在怒海興灘,當街殺人的代價,變得越來越嚴重。
“我爸是杜金榮。”這句話的含金量,也在愈發下降。
不愿出遠門的他,久而久之便失去了這份樂趣。
他開始飲酒。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感覺自己,仿佛重新回到了十六歲。
那些極具美感的回憶,又變得歷歷在目。
然后,他就成了酒修。
回到現在。
杜春申又對杜康,接上了一段。
“殺了那藝妓的人,身份頗為難惹。
弟弟我也沒有辦法,在那會樂樓里將此人拿下。
兄長你瞧,我甚至還被那人給打瞎了左眼。”
對于杜春申眼睛的事,說實話,杜康并不怎么在意。
但有人在會樂樓里鬧事,這讓他頗為不爽。
畢竟這會樂樓,遲早會變成自己的產業。
況且,自己也因杜金榮的禁令,好久沒有動過手。
可若是為了維護自家產業而動手,杜金榮總沒話可說了吧。
既然動手,那就難免有所死傷。
也就難免,會出現那至美的景色。
金陵路上。
杜康邊走,邊琢磨著此事。
對于陳凱此人,杜康本來就略有了解。
在陳凱挑起部分興幫事務后,自己也曾因潮州幫的緣故,與他打過幾次交道。
對抗黃家的巡捕房時,大家算是同一陣線。
因地盤等問題而起爭端時,大家便是敵非友。
要對此人下手,確實如杜春申所言,還頗為麻煩。
但也只是麻煩而已。
這事能不能干,干了之后又會引起多大的連鎖反應,那就都不是杜康該考慮的問題。
自己爽了再說,反正會有杜金榮兜底。
可是,現在陳凱他人,到底又在哪里呢?
這時,杜康看見了眼前的蔣開照相館。
對于照相一事,自己曾略有耳聞。
據說,那是一種能快速把眼前的景象,給繪制下來的技術。
只可惜當年,自己不知道有這門手藝。
否則的話,可能都無需飲酒,便能重溫那些令人血脈僨張的場景。
等一下。
自己馬上,不是又要動手殺人了嘛?
若是從現在開始,自己能學得這門手藝,那豈不也算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想到此處,杜康便轉身拐進了蔣開照相館。
另一邊。
這些時日,蔣開大師因故需赴天子港。
于是,這偌大的蔣開照相館,就臨時交由陸鴻漸來管理。
這對陸鴻漸來說,無疑是給自己的作品,打宣傳的最好機會。
萬一自己日后,要脫離蔣開大師自立門戶,手上也總得積累幾個常客。
因此,蔣開照相館內除了招牌,其他地方都被陸鴻漸換上了自己的作品。
這些東西,對那些原本只是想進來拍些肖像照、家族照的客人來說,顯得有些過于前衛。
所以陸鴻漸也就沒能如愿,聽到客人們的好評。
反而還因此,惹惱了一些客戶。
沒有辦法的陸鴻漸,此刻正趁著沒什么人來,收拾著自己搞出的這爛攤子。
哪曾想,他的那些作品,迷住了踏入店內的杜康。
一看到那些貼在墻上的相片,杜康只感覺自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隨后,一種非常暢快又舒爽的感覺,自天靈蓋流遍全身。
這種感覺,正像是他喝得酩酊大醉后,從那些記憶中,所體會到的感受。
酒神精神。
這是那些偶然造訪家里的西洋人,對這類感受的形容。
雖然杜康并不能理解,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無疑,非常喜歡這種感受。
他甚至激動到,流下了眼淚。
于是,他轉身看向這照相館里,今日唯一的店員。
“請問,你就是蔣開大師嘛?”
“啊?”
這時才注意到有人進來的陸鴻漸,被杜康涕泗橫流的表情,給嚇了一跳。
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也難怪陸鴻漸會這么想,一般來照相的人,多少也會收拾一下自己的儀容。
但他肯定不能這么開口。
畢竟來者是客,而他是要開門迎客做生意的。
“你如果是指名要蔣開大師的話,恐怕得等上幾天。
這幾天蔣開大師有事出去了,店里都是我負責照相。”
杜康聞言,指向那些掛在墻上,陸鴻漸正在收拾的相片。
“這些,都是蔣開大師的杰作嘛?”
杜康這話剛說出口,就覺得自己說了傻話。
這不是蔣開大師的杰作,還能是誰的?
“啊,這些并不是,等會兒掛的才是。
不過你放心,如果你現在急著要拍,給你拍出來的,不會是那個樣子。
客人的相片我還是會好好拍的。”
陸鴻漸以為,杜康也是那類對自己的作品有所不滿,從而心生顧慮的客人。
可杜康從陸鴻漸的話中,聽出了別的意思。
“你是說這些杰作,都是你拍的?”
“客人你客氣了。
杰作談不上,剛才還因為這些相片的緣故,讓幾個客人放棄了在這里照相。
所以我現在才會在這里,把它們都給收起來。”
沒想到杜康會是這個反應的陸鴻漸,心中不由大為受用。
但受用歸受用,相片還是要收起來。
畢竟自己是給蔣開大師打工,終究還是要把做生意放在第一位。
“大師,我想跟您學照相。”
杜康聞言,突然一下就向陸鴻漸給跪了下來。
這是什么情況?
這下輪到陸鴻漸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