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天·云嶺鎮

蓁蓁站在梯田邊緣，調整三腳架的高度。清晨的薄霧如輕紗般飄蕩在層層疊疊的水田間，倒映著天光的漣漪如同打碎的鏡面。她屏住呼吸，等待光線達到完美的那個瞬間。

“再往左一點，“身旁的助手阿杰一個十八歲的本地男孩小聲提醒，“那邊有農夫過來了，構圖會更生動?！?

蓁蓁微微調整角度，果然，一個背著竹簍的老農恰好走入畫面，深藍色的衣衫在金色晨光中形成絕妙的對比。她按下快門，連續捕捉了幾張。

“完美，“她查看成片，滿意地點頭，“你的眼光越來越好了。“

阿杰靦腆地笑了：“跟你學了這么久，總該有點進步。“

收好器材，兩人沿著田埂往回走。三月的風還帶著涼意，但空氣中已經能嗅到春天的氣息新翻的泥土味，野花的芬芳，還有遠處農家早飯的炊煙。

“今天下午'她力量'展覽的展品就能全部到位了，“阿杰說，“鎮文化館的王老師問，紀錄片要不要提前試播一下？“

蓁蓁搖搖頭：“我想保留到開幕式，給她們一個驚喜?！?

“她們“指的是今天即將抵達的三位閨蜜。自從去年分別后，四人只在視頻通話中相見。這次蓁蓁策劃的“她力量“女性主題攝影展，特意選在三月八日國際婦女節開幕，就是為了讓她們能親自前來見證她這一年來的成果。

回到工作室那座她和楊麗華合資改建的老院子，蓁蓁立刻投入到開幕前的最后準備中。工作室原本是一棟廢棄的糧倉，現在變成了兼具辦公、展示和生活功能的復合空間。一樓是工作區和小型展廳，二樓是生活區，頂樓還有個能看到星空的天臺。

“咖啡，“楊麗華推門而入，手里拿著兩杯冒著熱氣的拿鐵，“昨晚又熬夜了？“

蓁蓁接過咖啡，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最后調整了一下紀錄片的剪輯?！?

楊麗華走到電腦前，點擊播放。屏幕上依次出現四位女性的面孔林妍在公益法律咨詢現場專注傾聽的樣子；蘇萌在公司戰略會議上鼓勵團隊成員發言的瞬間；趙婷在舞蹈教室里舒展身姿的剪影；以及蓁蓁自己在山間拍攝的背影。

“你抓住了她們最真實的一面，“楊麗華評價道，“特別是林妍，我從沒想過那個強勢的律師會有這么溫柔的表情。“

蓁蓁微笑：“因為她們終于找到了適合自己的位置。“

午后，蓁蓁在鎮口的停車場等待。第一輛到達的是蘇萌的越野車嶄新的車型，但駕駛風格一如既往地狂野。

“蓁蓁！“蘇萌跳下車，一把抱住她，“天哪，你頭發長長了！還曬黑了！“她自己也變了，粉金色的短發回歸了自然的黑色，穿著簡潔的西裝而非標志性的破洞牛仔褲。

“公司怎么樣？“蓁蓁接過她的行李。

“不可思議，“蘇萌眼睛發亮，“接受了那筆投資后，我們重組了團隊，現在專門開辟了鄉村手工藝產品線。猜猜上個季度增長多少？百分之兩百！“

她們正說著，一輛出租車駛來。趙婷從車里走出，身后跟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和兩個活潑的孩子蓁蓁認出那是她的丈夫李昊和雙胞胎。

“蓁蓁阿姨！“孩子們飛奔過來，蓁蓁蹲下接住這兩個小炮彈。

“你們長高了！“她笑著揉揉他們的頭發，然后站起身與李昊握手，“旅途順利嗎？“

“很順利，“李昊微笑，與一年前電話里那個專橫的聲音判若兩人，“趙婷一直念叨著要早點來幫忙?！?

趙婷確實變了。她剪了利落的短發，身材恢復了舞蹈演員的挺拔，眼神也不再閃爍不定。她擁抱蓁蓁時輕聲說：“謝謝你邀請我們全家?！?

最后到達的是林妍，乘的是從縣城來的小巴。她拖著一個小行李箱，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沒化妝但氣色很好。

“火車晚點了，“她簡短地解釋，然后環顧四周，“云嶺鎮比去年更美了。“

蓁蓁注意到林妍手腕上不再戴著那塊昂貴的名牌表，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簡單的編織手繩。

四人重聚在工作室的露臺上，孩子們被李昊帶去鎮上逛了。楊麗華準備了當地特色的下午茶鮮花餅、普洱茶和各種果脯。

“所以，“蘇萌迫不及待地問，“快告訴我們你這大半年都做了什么？“

蓁蓁打開筆記本電腦，展示“云嶺視覺“的作品集旅游宣傳照、民宿品牌設計、少數民族文化記錄項目...最引人注目的是為當地婦女合作社拍攝的產品圖冊，那些傳統手工藝品在她的鏡頭下既真實又充滿藝術感。

“我們還和鎮中學合作，開了攝影興趣班，“蓁蓁指著幾張學生作品，“阿杰就是我的第一批學生，現在已經是得力助手了。“

“真不敢相信，“林妍翻看著作品集，“這些比你在廣告公司做的強十倍。“

“因為我現在是為自己相信的事情工作，“蓁蓁輕聲說，“而不僅僅是應付客戶。“

話題轉向其他人。林妍辭去了商業律所的工作，加入了一家婦女兒童權益保護組織。“錢少了很多，但睡眠質量好了十倍，“她淡淡地說，“上個月我代理的一起家暴案勝訴，受害者現在開了家小餐館?！?

蘇萌的公司經歷了徹底重組，引入了專業管理團隊?！拔覍W會了放手，“她承認，“很奇怪，公司反而運轉得更好了。我們現在專門幫扶鄉村女性創業，蓁蓁，你的很多攝影對象就是我們的合作方?！?

趙婷的變化最令人驚訝。她不僅在當地文化中心教兒童舞蹈，還組織了一個媽媽舞蹈團。“李昊現在負責一半的家務和育兒工作，“她說這話時，丈夫正在樓下耐心地回答孩子們無窮無盡的問題，“我們...重新認識了彼此。“

傍晚，一行人前往鎮文化館參觀“她力量“攝影展的預展。展廳中央是大幅的云嶺鎮女性肖像系列皺紋縱橫的百歲老人，手上有繭但眼神明亮的農婦，穿著校服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少女...

“這位是阿南奶奶，“蓁蓁指著一幅特別動人的肖像，畫面中的老人正在織布，陽光透過窗戶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102歲了，是鎮上最年長的扎染傳承人?！?

“你是怎么捕捉到這種...神韻的？“趙婷問，“每張照片都像在講述一個故事?！?

蓁蓁思考了一下：“我想是因為我不再只是尋找完美的構圖或光線，而是等待那個能展現她們真實自我的瞬間?！?

展覽的一個特別區域是蓁蓁拍攝的四位閨蜜系列從去年重逢時的隔閡，到火把節上的釋放，救災時的團結，再到分別前的擁抱。最后是一組她們近期生活的照片，由蓁蓁遠程指導當地攝影師拍攝。

“你什么時候做的這些？“林妍驚訝地問。

“秘密合作，“蓁蓁眨眨眼，“蘇萌的助理，趙婷的學生家長，還有林妍你的同事都是'間諜'。“

展覽的壓軸部分是那部十五分鐘的紀錄片《四朵金花》，記錄了四人從重逢到各自蛻變的過程。放映結束時，趙婷在抹眼淚，蘇萌紅著眼眶強裝鎮定，就連一向冷靜的林妍也摘下眼鏡擦了擦。

“我不敢相信你把我們最狼狽的樣子都拍下來了，“蘇萌抱怨道，但語氣里沒有真正的怒氣，“特別是那段我因為公司危機崩潰的鏡頭?！?

“那正是最真實的部分，“蓁蓁解釋，“這個展覽的主題是女性在不同人生階段的力量。而力量不僅來自成功，更來自面對困境時的脆弱和掙扎?！?

開幕式當天，文化館人頭攢動。不僅有當地居民，還有從周邊城市趕來的攝影愛好者和媒體。蓁蓁作為策展人簡短發言時，聲音有些發抖，但眼神堅定。

“...這些影像記錄的不只是美麗的風景或面孔，更是普通女性在日常生活中展現的非凡力量...“

活動結束后，四人回到工作室的露臺。夜空中繁星點點，與一年前她們分別那晚如出一轍。

“敬我們，“林妍舉起酒杯，“和我們的'重生之旅'?！?

“敬改變，“趙婷說，與去年的祝酒詞呼應，但這次語氣堅定得多。

“敬友誼，“蘇萌補充，“雖然我們中有人還是會放鴿子?！?

“敬未來，“蓁蓁最后說道，“無論它將帶我們去往何方?！?

她們碰杯，酒液在星光下閃爍。遠處，云嶺鎮的燈火如星辰般溫柔地亮著，見證著這四個女子的故事關于迷失與找尋，關于斷裂與愈合，關于成為自己的漫長旅程。

而明天，太陽升起時，她們又將各自啟程，回到不同的生活中。但這一次，她們知道，無論相隔多遠，那條在云嶺鎮重新系緊的紐帶，將永遠連接著彼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