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鬧鐘還沒響，蓁蓁就醒了。窗外，云嶺鎮(zhèn)仍沉浸在黑暗中，只有零星幾盞路燈亮著。她輕手輕腳地起床，盡量不吵醒熟睡的林妍。
洗漱時，蓁蓁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眼神比一周前明亮許多。她摸了摸臉頰，似乎連皮膚都因為山里的空氣和這幾天充足的睡眠而變得更有光澤。
相機包已經(jīng)收拾好，里面除了相機，還有昨晚準備的簡易早餐楊麗華給的兩個粽子和一瓶礦泉水。蓁蓁穿上前天在鎮(zhèn)上買的防水外套，悄悄出了門。
清晨的云嶺鎮(zhèn)安靜得出奇，只有早起的店家在準備開張。蓁蓁按照楊麗華畫的路線圖，沿著石板路向鎮(zhèn)外走去。觀景臺在鎮(zhèn)東側的小山上，大約二十分鐘路程。
天色漸亮，山間開始升起薄霧。蓁蓁加快腳步，想趕在日出前到達最佳拍攝點。路越來越陡，她的呼吸變得急促，但內(nèi)心卻異常平靜這種為了一張完美照片而付出的努力，讓她找回了大學時那種純粹的創(chuàng)作熱情。
觀景臺是個簡陋的木制平臺，但視野極佳。蓁蓁架好相機，調(diào)整參數(shù)，等待那一刻的到來。東方天際線漸漸染上橙紅色，云霧在山谷間流動，如同一幅動態(tài)的水墨畫。
當?shù)谝豢|陽光穿透云層時，蓁蓁屏住呼吸，連續(xù)按下快門。光線在云霧間變幻莫測，每一秒都是獨特的畫面。她完全沉浸在創(chuàng)作中，甚至沒注意到有人靠近。
“拍得怎么樣？“
蓁蓁嚇了一跳，轉身看到楊麗華站在身后，手里拿著兩杯熱氣騰騰的豆?jié){。
“天！你什么時候來的？“
“剛到，“楊麗華遞給她一杯豆?jié){，“猜你可能會忘記帶熱飲。山里的早晨很涼。“
蓁蓁感激地接過，溫暖立刻從指尖傳遍全身。“太美了，“她指著遠方，“比我想象的還要壯觀。“
楊麗華微笑著看她：“你拍照時的樣子，就像發(fā)現(xiàn)了寶藏的孩子。“
蓁蓁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只是...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什么感覺？“
“純粹的熱愛，“蓁蓁輕聲說，“不為客戶，不為老板，只為自己按下快門。“
她們并肩站著，看著太陽完全升起，驅散山谷間的霧氣。蓁蓁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對了，你怎么知道我來這里了？“
“林妍告訴我的，“楊麗華說，“她起床發(fā)現(xiàn)你不在，有點擔心。“
“林妍？擔心？“蓁蓁忍不住笑了，“這可不像她。“
“人都會變的，“楊麗華意味深長地說，“尤其是重新發(fā)現(xiàn)自己之后。“
回程路上，蓁蓁的心情格外輕松。她已經(jīng)在構思如何將今早的照片融入宣傳方案，甚至想到了一個以“云嶺十二時辰“為主題的系列創(chuàng)作。
然而，剛回到民宿，她就感覺到了異常。林妍和蘇萌站在院子里，表情凝重；趙婷則坐在石凳上，緊握著手機，臉色蒼白。
“出什么事了？“蓁蓁快步走過去。
“暴雨預警，“林妍簡短地說，“上游水庫可能泄洪，鎮(zhèn)里正在做應急準備。“
蓁蓁這才注意到天空已經(jīng)陰沉下來，遠處傳來悶雷聲。院子里，民宿工作人員正忙著搬沙袋和加固門窗。
“孩子們...“趙婷的聲音顫抖著，“李昊不接電話...“
蘇萌煩躁地來回踱步：“我的供應商都在催訂單，但網(wǎng)絡開始不穩(wěn)定了...“
林妍按住趙婷的肩膀：“冷靜點，可能只是信號問題。這里的通訊設施本來就不好。“
楊麗華匆匆走過來：“各位，情況可能比預期嚴重。鎮(zhèn)里要求所有游客集中到鎮(zhèn)公所，那里地勢更高。我們需要馬上出發(fā)。“
雨開始落下，最初只是零星幾滴，但很快就變成了傾盆大雨。她們匆忙收拾必需品，跟著楊麗華向鎮(zhèn)中心走去。街道上，居民們也在有序轉移，一些人推著裝有老人和小孩的推車。
鎮(zhèn)公所是個兩層的水泥建筑，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工作人員正在分發(fā)毛毯和飲用水。角落里，幾個孩子好奇地打量著這個臨時避難所，似乎把這當成了一場冒險。
“至少這里很安全，“林妍環(huán)顧四周，“結構堅固，有備用發(fā)電機。“
蓁蓁注意到趙婷依然緊盯著手機屏幕，手指不停地重撥同一個號碼。“還是聯(lián)系不上？“她輕聲問。
趙婷搖搖頭，眼眶發(fā)紅：“最后一次通話是早上六點，孩子還在發(fā)燒...“
“鎮(zhèn)上醫(yī)生在這里，“楊麗華帶著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女性走過來，“張醫(yī)生說，普通感冒發(fā)燒不會有太大危險，尤其已經(jīng)用過藥了。“
醫(yī)生溫和地補充：“現(xiàn)在的暴雨可能影響了信號塔，很多人的手機都打不通。別太擔心。“
趙婷勉強點點頭，但手指依然緊握著手機。
中午時分，雨勢稍緩，但鎮(zhèn)上的廣播通知上游水庫已經(jīng)開始泄洪，要求所有人保持警惕。工作人員分發(fā)簡單的午餐饅頭、咸菜和雞蛋湯。
蘇萌幾乎沒碰食物，一直在用時斷時續(xù)的網(wǎng)絡處理工作郵件。“該死！“她突然咒罵一聲，“最大的客戶要取消訂單！“
“現(xiàn)在別管那些了，“林妍皺眉，“等災情過去再說。“
“你不懂！“蘇萌猛地站起來，“這是我花了半年時間爭取的客戶！如果丟了這筆訂單，公司資金鏈就...“
她的話被一陣刺耳的警報聲打斷。廣播里傳來急促的通知：“所有人員注意！鎮(zhèn)東側出現(xiàn)山體滑坡跡象，請勿靠近該區(qū)域！重復...“
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幾個鎮(zhèn)上的年輕人被組織起來，準備去危險區(qū)域協(xié)助疏散。楊麗華也在其中。
“我得去幫忙，“她對四人說，“那里有幾戶老人可能不知道情況。你們留在這里，絕對安全。“
蓁蓁突然站起來：“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林妍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太危險了！“
“我可以用無人機幫忙查看滑坡情況，“蓁蓁已經(jīng)拿起相機包，“這比盲目搜索有效率得多。“
楊麗華猶豫了一下，點點頭：“確實有用。但你必須嚴格聽從指揮。“
“我也去，“林妍出人意料地說，“如果有法律或協(xié)調(diào)問題，我可以幫忙。“
蘇萌和趙婷對視一眼，也站了起來：“那我們...“
“不，“蓁蓁堅決地說，“趙婷需要保持通訊暢通等家里消息，蘇萌你...你的公司還需要你處理危機。我們?nèi)齻€去就夠了。“
外面的雨又大了，打在臉上像小石子一樣疼。三人跟著楊麗華和幾名當?shù)厍嗄晗驏|側走去。路上，蓁蓁嘗試操作無人機，但在強風中很難保持穩(wěn)定。
“那邊！“一個青年突然指向山坡，“看那棵樹！“
半山腰處，一棵大樹正緩緩傾斜，根部泥土明顯在滑動。更令人心驚的是，山坡下方隱約可見幾間房屋。
“李爺爺家！“楊麗華臉色大變，“他耳朵不好，可能沒聽到警報！“
他們加快腳步，但滑坡已經(jīng)開始加速。泥土和石塊混合著雨水，發(fā)出可怕的轟鳴聲向下奔涌。蓁蓁操作無人機飛到房屋上空，從傳回的畫面看到令人心驚的一幕一位老人正站在屋前，茫然地望著山坡方向。
“他看不見滑坡！“蓁蓁大喊，“我們得警告他！“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隨著一聲巨響，大量泥石流沖垮了房屋一側的圍墻。老人被沖擊力撞倒在地，眼看就要被掩埋。
蓁蓁沒有思考，本能地沖了出去。身后傳來林妍的尖叫和楊麗華的呼喊，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倒地的身影上。泥水已經(jīng)沒過腳踝，每跑一步都異常艱難。
“李爺爺！這邊！“楊麗華從另一側接近，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
老人似乎受了傷，掙扎著想要爬起來。蓁蓁終于沖到跟前，和楊麗華一起架起他。就在他們踉蹌著離開的瞬間，一股更大的泥石流沖垮了房屋的主梁，屋頂轟然坍塌。
回到相對安全的區(qū)域后，蓁蓁才感到雙腿發(fā)軟，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李爺爺被迅速送往醫(yī)療點，而她則被林妍一把抓住。
“你瘋了嗎？“林妍的聲音因憤怒和恐懼而顫抖，“那太危險了！“
蓁蓁想說些什么，但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只能搖搖頭。
“好了，她沒事，“楊麗華拍拍林妍的肩膀，“多虧了蓁蓁，李爺爺才得救。現(xiàn)在我們需要去下一個點...“
接下來的幾小時如同噩夢。他們協(xié)助疏散了五戶人家，其中有兩家固執(zhí)地不愿離開，是林妍用她法庭上的雄辯口才說服了他們。蓁蓁的無人機在風雨中艱難工作，幫助定位危險區(qū)域和需要幫助的人。
傍晚時分，所有危險區(qū)域的居民終于都被轉移到了安全地點。四人精疲力竭地回到鎮(zhèn)公所，渾身濕透，沾滿泥漿。趙婷立刻迎上來，遞給她們干毛巾和熱水。
“聯(lián)系上了嗎？“蓁蓁問。
趙婷搖搖頭，但表情比之前平靜了些：“鎮(zhèn)上的醫(yī)生說，這種天氣通訊中斷很正常。我...我選擇相信孩子們會沒事。“
蘇萌的情況卻越來越糟。網(wǎng)絡完全中斷，她無法聯(lián)系公司，焦慮得像困獸一樣來回踱步。“完了，全完了...“她喃喃自語，“他們一定以為我拋棄了他們...“
“冷靜點，“林妍抓住她的肩膀，“這不是世界末日。“
“對你來說當然不是！“蘇萌突然爆發(fā)，“你有體面的工作，豐厚的收入！而我呢？我的全部身家都在公司里！如果這次搞砸了，我就一無所有了！“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引來周圍人的目光。蘇萌似乎也被自己的失控嚇了一跳，頹然坐下，把臉埋在手心里。
夜幕降臨，暴雨依然肆虐。鎮(zhèn)公所里，人們?nèi)齼蓛傻鼐墼谝黄穑械牡吐暯徽劊械脑噲D休息。四人在角落里圍坐成一圈，分享著工作人員發(fā)來的毛毯和食物。
“我們真該聽林妍的，“蘇萌突然說，聲音里帶著自嘲，“帶個應急計劃什么的。“
“我那是職業(yè)病，“林妍出人意料地笑了笑，“不過確實，誰能想到一次休閑旅行會變成災難求生？“
“至少我們在一起，“趙婷輕聲說，“想想看，如果這次是一個人來的...“
一陣沉默。蓁蓁看著三位閨蜜在昏暗燈光下的臉，突然意識到這次意外如何奇妙地將她們重新連接在一起。在生死危機面前，那些都市生活中的焦慮、偽裝和隔閡，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有個秘密，“林妍突然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可能要被律所開除了。“
三人震驚地看向她。林妍，那個永遠完美、永遠成功的林妍，會被開除？
“不是工作能力問題，“林妍盯著自己的手，“是...我拒絕了一個重要客戶的非法要求。合伙人認為我'不懂變通'。“
“所以你休假是為了...“蓁蓁恍然大悟。
“逃避現(xiàn)實，“林妍苦笑，“假裝問題不存在。典型的鴕鳥策略，對吧？“
“不，“蘇萌搖頭，“你做了正確的事。只是...世界不總是獎勵正確的事。“
“那你呢？“林妍反問，“你的公司到底什么情況？“
蘇萌深吸一口氣：“表面上看發(fā)展良好，實際上...資金鏈隨時可能斷裂。我太急于擴張，接了大量訂單但供應鏈跟不上。這次危機如果處理不好...“
“為什么不告訴我們？“趙婷問。
“因為我是'成功創(chuàng)業(yè)者'啊，“蘇萌自嘲地說，“怎么能承認自己搞砸了？“
話題轉向趙婷。在長久的沉默后，她終于開口：“有時候...我希望孩子們從未存在過。“這句話像炸彈一樣在四人中間炸開。
“不是說我后悔生下他們，“趙婷急忙解釋，“只是...我懷念有自己的時間、自己的身份。現(xiàn)在我只是'媽媽'，連李昊都忘了我的名字。“
“他...對你好嗎？“蓁蓁小心翼翼地問。
趙婷沉默了一會兒：“不算壞。只是...在他眼里，我首先是個母親，其次是個妻子，最后才是趙婷。“她苦笑，“甚至可能沒有'最后'。“
夜越來越深，雨聲漸小，但山洪警報仍未解除。四人蜷縮在一起，分享著彼此的體溫和秘密。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夜晚，在這個簡陋的避難所里，她們找回了大學時代那種毫無保留的信任。
蓁蓁也分享了自己的困惑，那份未發(fā)送的簡歷，對未來的迷茫，以及在云嶺鎮(zhèn)感受到的奇妙歸屬感。
“我覺得你應該留下來，“蘇萌出人意料地說，“這里顯然更適合你。“
“但現(xiàn)實問題呢？收入、住處...“
“楊麗華顯然很欣賞你，“林妍指出，“而且你已經(jīng)有了第一個客戶，鎮(zhèn)旅游辦。起步階段可能艱難，但長遠看...“
“我可以投資，“蘇萌突然說，“不是施舍，是商業(yè)合作。你的攝影和設計，加上我的電商平臺，可以打造一個云南特色產(chǎn)品線。“
蓁蓁驚訝地看著她：“你不是要破產(chǎn)了嗎？“
“危機總會過去，“蘇萌眨眨眼，“而且我相信你的才華。“
趙婷握住蓁蓁的手：“有時候，人生需要一次冒險。“
凌晨時分，雨終于停了。疲憊不堪的四人相互依偎著，在長椅上勉強入睡。蓁蓁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同時站在上海的寫字樓和云嶺鎮(zhèn)的山坡上，而兩個自己都在向她微笑。
天亮了，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廣播通知山體滑坡威脅已經(jīng)解除，但出鎮(zhèn)的道路還需要時間清理。通訊正在逐步恢復。
趙婷的手機突然響起。她幾乎是跳起來接通的：“李昊！孩子們怎么樣？...“
通話很短，但趙婷掛斷后長舒一口氣：“燒退了。李昊說...他應付得來，讓我不用擔心。“
“看吧？“林妍拍拍她的肩膀，“他比你想象的能干。“
蘇萌也收到了網(wǎng)絡信號，立刻開始查看公司狀況。隨著一封封郵件和消息的涌入，她的表情從緊張逐漸變?yōu)轶@訝，最后是如釋重負。
“團隊...自己處理了危機，“她難以置信地說，“他們聯(lián)系了備用供應商，安撫了客戶...甚至簽了個新訂單。“
“恭喜，“林妍微笑道，“看來你的團隊比你想象的可靠。“
“是啊，“蘇萌搖搖頭，“我一直以為公司離不開我，結果...“
“我們都該學會放手，“趙婷輕聲說，“對家人、對同事...對自己。“
蓁蓁看著窗外逐漸放晴的天空，心中某個角落也豁然開朗。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反而成了她們四人最需要的洗禮，在危機中，她們找回了真實的自己和彼此的羈絆。
而對她個人而言，一條新的道路正在眼前展開，通往一個她從未敢想象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