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馬克·韋斯特伍德緩緩睜開雙眼。

刺眼的白光像刀子一樣扎進他的視網膜。他下意識地抬手遮擋，卻發現自己的手臂沉重得像是灌了鉛。耳邊傳來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鼻腔里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

“他醒了！“一個女聲驚呼道，聲音里混雜著如釋重負和某種更復雜的情緒。

馬克眨了眨眼，視線逐漸聚焦。天花板上的LED燈管嗡嗡作響，晃得他頭暈目眩。他認出了這是“海燕號“研究船上的醫務室。埃莉諾·陳那張熟悉的亞裔面孔正俯視著他，她烏黑的長發束成一個凌亂的馬尾，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

“我...怎么了？“馬克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他試圖坐起來，一陣劇烈的頭痛立刻擊中了他，仿佛有人在他的顱骨內敲打著一面銅鑼。

埃莉諾按住他的肩膀，“別動。你已經昏迷了十六個小時。“她轉身對醫務室門口喊道：“霍華德！他醒了！“

馬克聽到沉重的腳步聲接近。霍華德·朗那魁梧的身影出現在床邊，這位地質學家留著修剪整齊的灰白胡子，此刻卻顯得格外憔悴。“老天，馬克，你差點把我們嚇死。“霍華德的嗓音低沉，“你在減壓艙里突然尖叫起來，然后就像斷電一樣昏過去了。“

記憶的碎片開始浮現在馬克的意識表層。深海...那個建筑...石碑上的符號...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他的大腦皮層下蠕動。他閉上眼睛，試圖抓住那些閃爍的畫面。

“我們...發現了什么？“馬克問道，聲音比他自己預想的還要急切。

埃莉諾和霍華德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種眼神馬克很熟悉——是擔憂混合著恐懼的神情，他在無數考古現場見過這種表情，通常是在當地人談論某些“不該被打擾“的古跡時。

“你不記得了？“埃莉諾小心翼翼地問。

馬克搖搖頭，這個動作又引發一陣眩暈。他記得潛水器下沉時的藍色幽光，記得那片不可思議的海底建筑群，記得那些不符合任何已知文明特征的棱角結構...但之后的記憶就像被攪渾的水一樣模糊不清。

“給我看看錄像。“馬克堅持道。

霍華德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平板電腦。屏幕上顯示出潛水器外部攝像頭拍攝的畫面：幽暗的深海中，他們的潛水器燈光照亮了一片巨大的階梯狀結構，看起來像是某種金字塔的頂部，但角度和比例都違背了人類建筑的常規。

“馬里亞納海溝邊緣，深度2187米。“霍華德低聲說，“根據聲吶掃描，這只是一座更大建筑群的最高點。我們估計整個建筑群至少有五千年歷史，但...“

“但什么？“馬克追問，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床單。

“但構成這些建筑的礦物成分分析顯示，它們可能更古老，“埃莉諾接話道，“古老得多。而且...“她猶豫了一下，“有些結構看起來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從海底更深處...推上來的。“

馬克盯著畫面中那些詭異的幾何形狀，突然一陣惡寒順著脊柱爬上來。那些角度...它們看起來幾乎是正確的，卻又微妙地扭曲著，仿佛遵循著與歐幾里得幾何完全不同的法則。他的視線被金字塔頂部中央的一塊黑色石碑吸引——那上面刻滿了奇怪的符號。

“我們拍下那些符號了嗎？“馬克急切地問。

埃莉諾點點頭，在平板上劃了幾下，調出另一組照片。當那些扭曲的、仿佛在蠕動的符號映入眼簾時，馬克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他的太陽穴劇烈跳動，耳邊響起一種奇怪的嗡鳴聲，像是來自深海的低頻震動。

“馬克？馬克！“霍華德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那些符號...它們在他眼前扭動、重組，仿佛活物一般。馬克突然意識到自己認識它們——不是通過學術研究，而是某種更深層、更原始的認知方式。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翕動，喉嚨里發出一種不屬于任何人類語言的古怪音節。

“停下！“埃莉諾猛地合上平板，“別再看了！“

馬克如夢初醒般顫抖了一下。他發現自己渾身冷汗，病號服已經濕透了。醫務室里的光線似乎變得更加刺眼，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怪的咸腥味，像是陳年的海水。

“你也感覺到了，是不是？“埃莉諾壓低聲音問，“自從我們發現那個地方后，整艘船都不對勁了。“

霍華德不安地搓著手：“昨晚聲吶室的值班員發誓說他聽到了'歌聲'，從海底傳來。今早三個船員報告做了同樣的噩夢——關于某種巨大的、在深海中移動的東西。還有儀器...無緣無故地失靈...“

馬克想要嘲笑這些迷信言論，但某種本能阻止了他。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突然發現前臂內側有一塊奇怪的印記——像是淤青，但形狀過于規則，呈現出一種螺旋狀的紋路。

“這是什么？“他皺眉問道。

埃莉諾倒吸一口冷氣：“之前還沒有的...“

醫務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年輕的海洋生物學家麗莎·吳沖了進來，她的金發辮子散亂，臉色蒼白得可怕。“你們得來看看這個，“她氣喘吁吁地說，“我們在建筑群周圍布置的攝像機拍到了...拍到了某些東西。“

馬克不顧頭痛猛地坐起身：“帶我去。“

“你剛醒——“霍華德想阻止他。

“帶我去！“馬克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

十分鐘后，他們擠在船上的主實驗室里。麗莎調出了深海攝像機傳回的影像。畫面中，那片詭異的建筑群在潛水器的燈光下泛著不自然的青灰色光澤。突然，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畫面邊緣移動——一個模糊的、難以分辨形狀的陰影，至少有三十米長，以一種不符合流體動力學的詭異方式滑過建筑群。

“上帝啊...“霍華德喃喃道。

馬克感到一陣眩暈，那不是來自頭痛，而是某種更深層的恐懼。那個影子...它的運動方式讓他想起錄像中那些扭曲的符號，同樣違背自然法則，同樣令人不安。

“放大！“他命令道。

麗莎放大畫面，但那個區域只有像素化的模糊。然而，當馬克盯著那些扭曲的像素時，他再次聽到了那種嗡鳴聲，這次更加清晰，仿佛直接在他顱骨內回蕩。他的視野邊緣開始出現閃爍的黑點，那些黑點逐漸形成圖案——與石碑上相同的符號。

“關掉！“埃莉諾突然喊道，她注意到了馬克痛苦的表情，“馬上關掉！“

畫面消失后，馬克大口喘著氣，冷汗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實驗室里一片寂靜，只有設備運轉的嗡嗡聲和幾個人緊張的呼吸聲。

“我們不該碰那個地方，“麗莎顫抖著說，“我查過了所有數據庫，沒有任何已知的海洋生物能長到那種大小，而且那種運動方式...“

“不是生物，“馬克突然說，聲音低沉而確信，“是別的什么東西。“

一陣寒意掠過房間。埃莉諾不安地擺弄著她的項鏈——一個銀制的小十字架。

“我們應該封存這些資料，“霍華德最終打破了沉默，“報告給基金會，讓更專業的團隊來處理。“

“不！“馬克的反應激烈得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這是我的發現。我需要...我必須知道那些符號的意思。“他的聲音里有一種近乎偏執的急切。

埃莉諾擔憂地看著他：“馬克，從我們發現那個地方開始，你就變得不一樣了。你潛水回來后，說了些...奇怪的話。“

“我說了什么？“馬克追問。

“你一直在重復一個詞...'R'lyeh'。“埃莉諾艱難地吐出這個發音古怪的詞，“然后你就昏過去了。“

馬克感到一陣刺痛穿過他的大腦，仿佛有人用冰錐刺入他的前額葉。R'lyeh...這個詞在他腦海中回蕩，帶著一種詭異的熟悉感。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夢——在昏迷期間，他夢見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濕滑的石頭城市里，建筑的角度令人眩暈，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海藻氣味。而在城市中央，有什么東西在沉睡...某種龐大得超出理解的東西...

“我需要休息，“馬克突然說，聲音疲憊，“明天我們再討論下一步。“

其他人交換了憂慮的眼神，但沒有人反對。當馬克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艙室時，他注意到走廊上的幾個船員都在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然后迅速移開視線。有什么東西改變了，不僅是那海底的發現，還有船上的人際動態。

艙門關上后，馬克癱倒在床上。他盯著天花板，試圖理清思緒，但那些符號不斷在他眼前閃現。他拿出手機，翻看埃莉諾發給他的符號照片。當他的手指劃過屏幕時，一個可怕的認知突然擊中了他——他不僅能認出這些符號，他甚至知道如何排列它們！

馬克顫抖著抓起筆記本，開始憑本能描畫那些符號，并按照某種內在邏輯排列它們。隨著每一筆的完成，他感到房間里的溫度似乎在下降，空氣中彌漫著越來越濃的海水咸腥味。他的太陽穴劇烈跳動，耳邊再次響起那種深海嗡鳴，但某種無法抗拒的力量驅使著他繼續寫下去。

當他寫完最后一個符號時，艙室里的燈光突然閃爍起來。馬克的呼吸凝滯了——他發誓自己聽到了某種巨大的、濕漉漉的東西在船體外側摩擦的聲音。那聲音持續了幾秒鐘，然后隨著燈光恢復正常而消失。

馬克低頭看著自己寫下的東西，一種原始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他不知道自己寫了什么，但他確信這不是人類應該知道的知識。更可怕的是，他手臂上的螺旋狀印記此刻正隱隱發燙，仿佛在回應什么。

他猛地合上筆記本，但為時已晚——某種聯系已經建立起來。馬克感到一種可怕的確定性：海底那個東西...它知道他現在的位置。而且它很...饑餓。

窗外，太平洋的夜色深沉如墨。馬克走到舷窗前，凝視著下方漆黑的海水。有那么一瞬間，他想象自己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陰影在深處移動，遠比他們的研究船要大得多。然后它消失了，或者也許從未存在過。

馬克顫抖著拉上窗簾，但整晚，他都無法擺脫那種被注視的感覺。無論他如何嘗試說服自己這只是壓力和疲勞導致的幻覺，某個更古老、更原始的部分大腦知道真相——他們喚醒了一些不該被喚醒的東西。

而它正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