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一路碾過崎嶇的荒野，裝甲車的履帶在泥濘中留下深深的轍痕。，G城那高達十幾米的混凝土高墻終于出現在視野中——灰白色的墻體在暮色中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三束探照燈突然刺破黑暗，交錯的光柱將車隊籠罩在慘白的光暈里。燈光在裝甲板上的彈痕間跳躍，照亮了每輛車側噴涂的猩紅番號。

隨著地下傳來齒輪咬合的轟鳴，足有半米厚的合金巨門開始震顫。

往常這扇重達百噸的城門只會開啟嵌在右下角的小型閘門，但此刻整扇門都在液壓裝置推動下緩緩洞開——銹蝕的鉸鏈發出巨龍喘息般的聲響，震得墻垛上的碎石簌簌掉落。城門衛兵不得不捂住耳朵，看著測量儀上跳動的分貝數突破90大關。

高墻之上，穿著白色三件套西裝的城主扶了扶金絲單邊眼鏡。燈光在他锃亮的牛津鞋尖流轉，身后兩名持著步槍的親衛像雕塑般紋絲不動。

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車隊中央那輛改裝型越野車上，防彈玻璃后若隱若現的窈窕身影讓這位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城主，不自覺地用戴著鹿皮手套的右手摩挲起懷表。

當指揮車的輪胎碾過城門警戒線時，墻頭突然降下十二面繡著金雀鳥的猩紅錦旗——這是城邦法典里規定的最高迎賓禮，上次啟用還是五年前，上城區城主巡視之時。

韓思衡整理著珍珠母貝袖扣，瞥見自己映在玻璃幕墻上的倒影：這個向來以鐵腕著稱的統治者，此刻嘴角竟浮現出多年未見的、近乎諂媚的弧度。

在G城，他明面上是萬人敬仰的城主，掌握著數百萬人的生殺大權，可實際上，在這座鋼鐵叢林般的城邦體系里，他不過是權力金字塔的下層——與他平級的還有四位城主，各自統御著其他四大城區，彼此明爭暗斗、互相掣肘。

而凌駕于他們之上的還有兩位中城城主以及一位上城主，再上面還有那三位從不輕易露面的“筑城者”——他們才是這座城邦真正的掌控者，像操縱提線木偶般決定著所有人的命運。

想到這里，韓思衡下意識地從西裝內袋掏出一瓶鍍金的口腔清新劑，薄荷味的霧氣在舌尖炸開，冰冷而刺激。他皺了皺眉，又連按了兩下，直到整個口腔都彌漫著近乎刺痛的清新感——他絕不能在隗傲柔面前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電梯的金屬墻壁映出他略顯僵硬的臉，他對著倒影反復調整著嘴角的弧度：太諂媚顯得卑微，太嚴肅又顯得倨傲。

他嘗試了幾種不同的微笑——官方場合的標準微笑、私下會面的親和微笑、甚至是略帶恭維的微妙笑意——手指不自覺地抬起，仿佛面前已經站著那位年輕的少將。他演練著握手的力度，既不能太用力顯得魯莽，也不能太輕顯得敷衍。

“叮——”電梯即將到達底層，他迅速整理了一下領帶，深吸一口氣，讓臉上的表情定格在最完美的狀態。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城主，而只是一個需要在權力游戲中謹慎行棋的玩家。

電梯門緩緩開啟的瞬間，韓思衡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傾，以一種罕見的謙卑姿態跨出轎廂。他快步走向早已列隊完畢的車隊，锃亮的軍靴踏在混凝土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當警衛兵正欲上前開啟那輛改裝吉普車的車門時，韓思衡突然抬手制止。他親自握住鍍鉻門把，在車門打開的瞬間迅速將左手墊在車門上沿，黑色皮質手套與軍綠色車漆形成鮮明對比。

“少將小姐，可以下車了。”他的聲音比平日低沉幾分，仿佛這樣就能顯得自己尊敬對方。

隗傲柔邁出車門時，軍裝下擺的銀鏈輕輕晃動。她仰起頭，琥珀色的瞳孔在帽檐陰影下微微閃動：“你太高了。”

這句話讓韓思衡身形一滯。未等警衛反應過來，他已單膝跪地，熨燙好的白色西褲與地面來了一次親密接觸，膝蓋與地面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半蹲的姿勢使他剛好能與隗傲柔平視，敞開的車門在他身后投下一道斜長的陰影。

隗傲柔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動了動，指尖漫不經心地拂過腰間配槍的保險栓，金屬碰撞發出輕微的“咔嗒“聲。她忽然俯身，軍裝領口的銀質徽章在燈光下閃過一道冷光，溫熱的氣息帶著淡淡的火藥味掠過韓思衡的耳際：“下次記得提前蹲好。”

韓思衡的呼吸一滯，大腦瞬間空白，耳尖不受控制地發燙。隗傲柔卻在這時直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開玩笑啦。”她的語調輕快，像是真的只是在逗他，“您好歹也是一城之主，隨隨便便跪著可不好，不是嗎？”

她后退半步，靴跟輕輕一磕，軍裝下擺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燈光從她身后斜照過來，在她冷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襯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格外明亮。韓思衡仍保持著半跪的姿勢，喉結微動，一時竟忘了起身。

隗傲柔歪了歪頭，唇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怎么，您是打算讓我親自扶你起來？”

韓思衡眸光微閃，迅速起身，指尖不著痕跡地拂過軍褲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您的住所我已經準備好了，全是按照最高規格來的。”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仿佛剛才那一瞬的失態從未發生過。

隗傲柔只是輕輕頷首，目光越過他，投向遠處灰蒙蒙的天際線，顯然沒有接話的打算。

就在這時，后方裝甲車的車門轟然開啟。羅伯特·肖恩邁著標準的軍人步伐走來，锃亮的軍靴踏在地面上發出沉穩的聲響。他身形挺拔，金發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如同極地冰川般透徹而疏離。

韓思衡微微瞇起眼，目光在兩人之間快速游移：“這位是？”

隗傲柔依舊沉默，纖細的手指把玩著腰間配槍的保險栓，擺明了不打算作介紹。

羅伯特先向隗傲柔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指節在太陽穴停留的弧度分毫不差。“羅伯特·肖恩，城邦軍上校。“他的聲音帶著獨特的異國腔調，每個音節都像是經過精密計算般清晰。

韓思衡臉上立刻浮現出恰到好處的笑容，伸出手時袖口的銀質袖扣閃過一道寒光：“是肖恩家族的嗎？久仰久仰。“他的指尖在相觸時微微用力，“家父曾經在你父親的麾下做過事。”

羅伯特的表情紋絲未動，只是禮節性地回握。

隗傲柔終于輕笑出聲，指尖輕輕敲擊著槍套：“敘舊完了？“她邁開腳步，軍裝下擺劃出鋒利的弧度，“我累了。”

這句話像道無形的命令，韓思衡立即側身讓開道路，而羅伯特已經不動聲色地退后半步，右手始終保持在距離配槍三寸的位置。

“另外，那些垃圾還有用，別讓他們出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