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龍望著賀人龍遠去的身影逐漸模糊，喉間泛起苦澀。

——作為截斷敵軍退路的隊伍，竟讓敵軍主將逃脫，這恥辱如芒在背。

身旁副將低聲提醒：“將軍，若再拖延，恐讓殘余敵軍趁機突圍?！?

張龍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不甘，轉頭看向包圍圈里那千余名還在廝殺的官兵，沉聲道：

“窮寇莫追！將這剩下的官兵死死圍住，各營按方位布防，切不可再出現失誤！違令者，斬！”

原本憑借悍勇勉強支撐的官兵，見自家主將拋下他們策馬遠遁，士氣瞬間如決堤之水轟然崩塌。

“完了...將軍都跑了...”一名士兵癱坐在地，手中長槍當啷落地。

“降了吧！橫豎是個死！”不知誰喊了一聲，大批官兵如釋重負，紛紛扔掉武器，跪地投降。

哀嚎與求饒聲中，賀人龍發起的這場偷襲，終于在黎明前落下帷幕。

～～～～

韓城。

葉縣令的書房內，燭火搖曳不定。

案頭的沙漏早已流盡，他卻仍在屋內來回踱步，靴底與青磚碰撞的聲響，混著窗外更夫梆子聲，敲得人心煩意亂。

“從韓城到淄川鎮不過半日路程，賀人龍這老匹夫直到現在還未傳來消息，到底出了何事？”他摩挲著腰間玉佩，心中泛起不祥預感。

突然，門外傳來激烈的推搡聲。

“幾位家主，使不得！請容小人通傳！”

“叫姓葉的出來說清楚！賀人龍到底去哪了？為何帶著軍隊一去不返？”馮家主的怒吼震得門框嗡嗡作響。

“沒錯！賊軍要來的消息是真是假？該不會是縣令想借此騙我們的錢吧？我家昨日剛捐出一萬兩，可不是打水漂的！”李家家主的聲音里滿是狐疑。

葉縣令皺了皺眉，昨日連哄帶嚇才從幾大家族手中，籌措到大批錢財。

如今過去了一天，再加上賀人龍不歸，對方果然察覺不對。

但他強壓下煩躁，整了整官袍，換上笑臉迎出去：“哎呀！幾位家主大駕光臨，本官這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快請進，快請進！”

隨后又對著那兩個一直阻攔的小廝說道：“你們兩個莫要攔了，都下去做事吧！以后這幾位家主來本官這兒，都不需要通報！”

幾位家主之前還火爆的脾氣，在見到縣令后，也是收斂了下來，個個都恭敬的拱了拱手：

“見過縣尊大人！”

馮家家主上前半步，行了一禮這才說道：

“大人，我等實在憂心賊軍之事。他們連破三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如今韓城孤立無援，我等心中實在沒底，還望大人給個準話！”

葉縣令豪爽地一揮手，袖中帕子擦了擦額角冷汗：

“馮家主說的哪里話！你們既是本縣豪強，又是在心系縣城安危，本官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怪罪？咱們進屋慢慢說！”

待眾人落座，馮家家主表現的一副心事重重：“大人，這賀將軍去了一天，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傳回來，怕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馮家主身旁的李家主猛地拍案，語氣果斷的說道：

“大人，賀將軍去了一天一夜毫無消息。此番怕是遭了不測！前日來的賊軍使者現在何處？若還沒走，不如抓來嚴刑審問！”

葉縣令聽后了然。

這是不相信他，打算再仔細盤問一番，看看這伙賊軍是不是真的。

旋即他立刻做出一副憂慮之色：“賀將軍的情況我也不清楚，派去的斥候未歸，恐怕再過些時辰便能返回！

但是那些使者昨日就已離開，想必已回賊軍營地。不過諸位放心，本官已派人加急前往府衙求援，大軍不日便到。”

話音未落，一名守城士卒撞開房門：“啟稟縣尊大人！城外來了千余賊兵，打著‘沖天大將軍’旗號，正在城下叫罵，說要大人給個說法！”

屋內瞬間死寂。

王家家主胡須顫抖：“大人，這是怎么回事？賊軍不是收了錢就繞開韓城嗎？莫不是被你騙了？”

葉縣令強撐鎮定，抓起驚堂木一拍：“本官也是剛得知！先上城墻看看，問問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幾個家主見狀略微皺眉，隨后也點了點頭一同跟隨而去。

但在他們轉身時，葉縣令悄悄拽住傳令兵：“你即刻從東城秘密出城，去廂軍駐地求援！務必讓他們帶足人馬，速速回城！”

……

早晨的寒風卷著黃沙，城外千余義軍列陣完畢。

張龍望著眼前高大的城墻，磚石上斑駁的箭痕訴說著昔日戰事。十丈寬的護城河波光粼粼，河面上漂浮著拒馬、尖木，更遠處吊橋高懸，城門緊閉，城頭布滿弓箭手。

“雖然是第二次過來，但這韓城城防也是絲毫不變。”廖飛輕叩馬鞍，目光掃過城樓上晃動的人影，“護城河易守難攻，強攻怕是要折損不少弟兄?！?

張龍握緊腰間刀柄，昨日戰敗的屈辱再次涌上心頭：

“都怪我昨日沒能攔住賀人龍，連累參謀和我來此戴罪立功。

若偷襲我軍是這縣令授意，他們必然早有防備，怕是不會輕易賠罪。”

廖飛搖了搖頭說道：“我作為談判使者，卻沒察覺賀人龍的狼子野心，本就是我的失職。大將軍能給我將功贖罪的機會，已是天大的恩典?！?

隨后他冷笑一聲：“雖然我沒能發現賀人龍膽敢私自行動，但是我瞧那縣令便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此次他必然會同意賠償！

至于賠償數額……等見到他們，到時候臨機決斷吧！此次定要讓他們知道，惹怒大將軍的代價?！?

突然，他壓低聲音：“張千戶，昨日之戰，主公雖知你盡力，仍按軍法杖責二十。如此處罰，你可有怨言？”

張龍猛地挺直腰板，盔甲碰撞作響：“軍令如山！我沒完成攔截任務，還折損三百弟兄。大哥能給我機會將功補過，已是天大的恩情！不親手取下賀人龍的首級，我張龍誓不罷休！”

寒風呼嘯中，二人身后千余士卒齊聲吶喊：“殺！殺！殺！”

聲浪震天，驚起城頭一群寒鴉。城樓上，剛剛踏上城墻的葉縣令和幾大家主，望著城下黑壓壓的人群，手腳略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