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瑞吉蕾芙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那盞忽明忽暗的臺燈。

少女盤腿坐在地板上，面前攤開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小書包。

她纖細的手指在物品間來回撥弄，時不時拿起某樣東西對著燈光仔細端詳。

“小黃鴨充氣船，OK。”

她輕聲念叨著，用纖細的手指戳了戳那只黃澄澄的充氣橡皮鴨，嘴角微微上揚。

接著她從身邊的抽屜里摸出一個沉甸甸的絨布小袋，解開系繩，幾塊金條在昏黃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上岸后用來換取錢財的黃金，OK！”

她滿意地笑了笑，重新小心翼翼的系好袋口。

然后她隨手扯起一件衣服，正要往里塞，塞到一半，她突然頓住了。

“這個不帶，太麻煩了，反正上岸后衣服也濕了。”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皺起鼻子，隨手就把衣服團成一團扔向身后的黑暗。

房間里不斷響起物品被拿起又放下的窸窣聲。

少女時而咬著下唇陷入沉思，時而快速做出決斷，像在下一盤只有自己才懂規則的棋。

被丟棄的物品在墻角漸漸堆成小山，而書包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發飽滿。

“好了，就這些了。”少女撐著膝蓋站起身，下意識地擦了擦額頭。

就在這時，一個突如其來的巨浪重重拍打在船身上。

整艘船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房間以危險的角度傾斜，桌上的物品紛紛滑落。

但少女只是微微調整了重心，雙腳就像生了根一般穩穩立在原地，仿佛這場顛簸對她而言不過是微風拂過。

瑞吉蕾芙將書包背上，手里抓住那個小黃鴨充氣船，透過窗戶看向甲板。

窗外暴風雨正在肆虐，墨色的海面下暗流涌動。

這樣的夜晚，任何落水者都會在瞬息間被吞噬殆盡，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按照航線的估算，現在差不多快到應該的阿伯丁港了吧？”

少女瞇起眼睛，透過雨幕隱約捕捉到一點微光，那是燈塔的引航燈。

她自幼在這艘船上長大，對它的航行路線早已爛熟于心。

每年六月，這艘船都必須從北冰洋啟程，駛向英國阿伯丁港口進行全年物資補給。

這也是整年中唯一一次靠岸機會，此后它又將重返北冰洋的漫漫航程，若再有游客想要登船，便只能依靠直升機。

為了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她已經精心籌備了整整一年。

從摸清保安的巡查規律，到籌措充足的資金，每一個細節都被她反復推敲。

最令人意外的是，當她發現自己只能游泳上岸時，她甚至在船上的泳池里練習了一下。

然而，當她的身體真正沒入水中的那一刻，她突然發現，似乎自己根本不需要練習。

她天生就是一個游泳健將。

或許她可以考慮參加一下報紙上所說的“奧運會”，說不定還能拿個金牌呢！

可惜自己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究其一生只能被困在這艘輪船上，就和自己的外祖母一樣。

一想起那個被困在病床上，連求死都不能的老人時，她的內心就莫名涌起一股沉重。

“不管那么多了！”她搖了搖腦袋，像是要把這些想法搖出去般。

現在就是出逃的最好時機，誰能想到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小女孩，竟然敢在這場風雨之夜，悄悄逃出去呢？

瑞吉蕾芙將小黃鴨夾在腋下，悄悄推開了那扇黑色對開門，她推的很小心，沒有發出一絲一毫多余的聲響。

走廊上空無一人，只有應急燈投下慘淡的綠光。

她踮起腳尖，像貓一樣無聲地穿過迷宮般的通道。

十二年來在這艘上YAMAL號破冰船的生活讓她對每一個轉角，每一處監控攝像頭的位置都了如指掌。

現在萬事俱備，唯一可能來妨礙自己的只有跟自己一同克隆的姐妹。

“赫爾薇爾”跟“奧爾露恩”。

跟瑞吉蕾芙一樣，她們的名字念起來很拗口，仿佛不該出現在生活里，而是用來記述那些神話中的英雄。

瑞吉蕾芙貼著船壁前行，呼吸放得很輕，生怕驚醒了什么。

她知道，這艘破冰船不僅是她的家，她的世界，同時也是她的囚籠。

而現在，她將親手斬斷與它的一切聯系。

走廊盡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心頭一顫，立馬翻身躲進身旁的儲物間。

門縫外，一道瘦長的身影舉著手電筒路過，手電筒的光芒在地上劃過一道白線。

是值夜班的船員，他的嘴里還輕哼著一道古老的北歐民歌。

瑞吉蕾芙屏住呼吸，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她才緩緩走了出來。

“就差一點了。”她在心里默念。

甲板的出口就在前方。她只需要再穿過最后一道門，就能抵達船尾。

那里是監控的死角，也是她計劃中的最佳跳船點。

然而，就在她即將推開那扇鐵門的瞬間。

“你要去哪，瑞吉蕾芙？”

一道冰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她的心跳停跳了一拍。

緩緩轉身，在昏暗的燈光下，兩個長得跟她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靜靜的站著。

那是兩個仿佛雨燕般的女孩，皮膚蒼白的就像是由大理石雕刻出來那樣，白色的頭發，銀灰色的眼睛。

跟瑞吉蕾芙唯一不同的便是她們此刻穿著類似練功服的衣服，仿佛剛剛訓練結束。

正是赫爾薇爾與奧爾露恩！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我只是出來透透氣。”她撒謊道。

“透氣？”

赫爾薇爾歪了歪頭，目光掃過她背上那個裝的鼓鼓囊囊的小書包，還有她腋下夾著的小黃鴨充氣船。

“帶著充氣船和書包透氣？”

瑞吉蕾芙的指尖微微發冷，她知道，赫爾薇爾不會輕易放她離開。

她們三個：瑞吉蕾芙，赫爾薇爾，奧爾露恩是被創造出來的“姐妹”，是這艘船上的實驗品，是注定要被囚禁一生的存在。

但瑞吉蕾芙不想認命。

“讓開，赫爾薇爾。”她聲音中帶著一絲堅決。

赫爾薇爾沒有動。她的眼神漸漸變得危險。

“你知道你逃不掉的。”她輕聲說。

“這是宿命。”

奧爾露恩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神明顯也是肯定了赫爾薇爾的說法。

“那就試試看！”

瑞吉蕾芙從來不會認輸。

她猛地向前沖去，肩膀狠狠撞向赫爾薇爾。

對方顯然沒料到她會直接動手，踉蹌著后退幾步，奧爾露恩反應極快，一把攥住了女孩的書包帶子。

瑞吉蕾芙眼中寒光一閃，毫不猶豫地松開書包。

奧爾露恩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反作用力帶得整個人向后仰去，“砰！”地一聲重重摔在了硬實的地面上。

瑞吉蕾芙抓住機會，一把推開鐵門。

狂風暴雨瞬間灌了進來。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臉上，幾乎讓她睜不開眼。甲板在腳下劇烈搖晃，海浪像巨獸的利爪般撕扯著船身。

遠處的燈塔依然亮著，那微弱的光芒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毫不猶豫地沖向船尾。

赫爾薇爾在身后尖叫：“瑞吉蕾芙！你會死的！”

但她沒有回頭。

船尾的欄桿近在咫尺。她深吸一口氣，翻身一躍。

世界在瞬間顛倒。

狂風呼嘯，海浪怒吼，她的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后重重砸進漆黑的海水里。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間吞沒了她。

但下一秒她的四肢自動舒展開來，像一條回歸大海的魚。

她浮出水面，抹了把臉上的海水，看向遠處那艘巨大的破冰船。

它正在暴風雨中緩緩遠去，像一頭沉睡的巨獸，渾然不覺自己丟失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瑞吉蕾芙笑了。

她拉開小黃鴨充氣船的充氣閥，翻身爬了上去。

現在，她自由了。

哪怕時間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