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緩緩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都可能散架的小門，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仿佛在抗議他的打擾。

門后是一條狹窄破舊，僅能夠一人通行的木樓梯，通向下方更深的黑暗，墻上糊著一些早已看不清原色的舊報紙，空氣中彌漫著比外界更為濃重的潮濕霉味，似乎還混雜著一些木屑腐爛的味道。

“這就是秘黨在格拉斯哥的秘密據點？”伊恩不由得低聲嘟囔，下意識掩了掩口鼻，“一年到頭撥那么多經費，就換來這么個地方？這通風系統怕不是個擺設？”

他扶穩墨鏡，小心翼翼地踩著那吱嘎作響的破舊樓梯向下挪動，每一步都提心吊膽，生怕這老古董突然垮塌。

光線愈發昏暗，只有樓梯盡頭一扇同樣破敗的門縫里，漏出一點搖曳不定的昏黃微光。

他的神經下意識繃緊，執行部的大佬一般有兩種：一種是肌肉虬結，眼神能殺人，呼吸都感覺帶著一股硝煙的鐵血硬漢。

另一種則是陰鷙沉默，常常獨自坐在角落里玩著匕首或是數據終端，仿佛下一秒就會把你按在手術床上解剖的“技術型”怪物，但是無論哪種都會給他巨大的壓迫感。

“希望這次不要是第一種……”

伊恩暗自祈禱。上次那位“戰熊”老哥差點隨手一巴掌把他糊在墻上，扣都扣不下來。

為了壓下心頭的緊張，他深吸一口氣——差點被那霉味嗆到，然后推開了門。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瞪圓了眼睛，一口氣卡在喉嚨里，差點沒喘上來。

這哪里像個秘密據點？分明是個雜物間硬改出來的辦公室，空間逼仄，天花板低垂，一盞瓦數不足的燈泡在頭頂有氣無力地晃悠。

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個巨大的桌子，上面堆滿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東西。

左側三分之一被一個閃爍著詭異綠光的屏幕和一個還在嗡嗡作響的小型服務器機箱占據，一個穿著超大號印著像素貓貓頭圖案T恤、頭發亂得像鳥窩的青年，正埋首其中，手指在虛擬鍵盤上舞出殘影。

他嘴里叼著一根能量棒，腮幫子鼓鼓囊囊，眼鏡片上反射著屏幕的冷光。

右側三分之一則是另一個極端，上面堆滿了各種零食包裝袋。薯片、巧克力棒、牛肉干、果凍杯……空袋子像小山一樣堆在旁邊。

而在小山中心，則是一個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年輕人，他正以一種極其專注、近乎虔誠的姿態，小口小口地啃著一塊比他臉還大的、油汪汪的……烤肉三明治，看到伊恩進來，他還友好地揮了揮拿著三明治的手。

“要吃嗎？”

不了，謝謝！

而靠墻的那一邊則是一個……龐然大物？

伊恩瞬間感覺自己的PTSD發作了，那人幾乎塞滿了那個角落，穿著緊繃的戰術背心，裸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結得像盤根錯節的老樹根，皮膚上布滿了猙獰的傷疤，他坐著的那張可憐的木椅子在他身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然而，與這身狂戰士標配外形形成慘烈對比的是——他正低著頭，極其專注、甚至可以說溫柔地用一塊天鵝絨布，擦拭著一柄……袖珍的、鑲嵌著粉色碎鉆的陶瓷水果刀，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撫摸情人的臉頰。

媽呀，這哪是執行部大佬啊，分明是一群神人！

還是說……真正的大佬都自帶點不可名狀的怪癖？

伊恩僵在門口，大腦一片空白。墨鏡很好地掩飾了他此刻極度扭曲的表情。執行部？精英專員？非我莫屬的關鍵任務？就這？！這配置是去參加格拉斯哥漫展cosplay失敗者聯盟嗎？

就在這時，正在擦水果刀的壯漢似乎終于覺察到動靜，他緩緩抬起頭，那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一道猙獰的傷疤從眉骨斜劃到嘴角。

然而，當他看向伊恩時，那雙深邃的、帶著點憂郁的棕色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一種……溫和的意味？他甚至微微歪了下頭，動作帶著一種與他體型極不相稱的困惑。

“哦？你好，Honey，請問……”他話音未落。

砰！

伊恩猛地關上了大門。

“幻覺…一定是幻覺…”他低聲呢喃，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把墨鏡鏡腿都浸得有點滑膩。

他猛地摘下墨鏡，狠狠揉了揉眼睛，甚至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內側，尖銳的痛感傳來，真實得讓他絕望。

“是我哪里的打開方式不對嗎？”

執行部，秘黨的精銳力量，非我莫屬的機密任務。

就這？！

他用力閉了閉眼，試圖將剛才那美妙的畫面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那個鳥窩頭、貓貓頭T恤、叼著能量棒在服務器上敲敲打打的是IT民工？他看起來像是能分清手槍保險和鍵盤Delete鍵的樣子嗎？執行部什么時候變成技術支援中心了？還是說那是后勤部走錯片場的？

而那個被零食山包圍、小口啃著巨型三明治的文靜青年？他的戰斗力是體現在能把薯片包裝袋撕得特別整齊上嗎？還是說他負責在任務失敗后用零食賄賂敵人？伊恩甚至能想象出他遞出果凍杯時那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吃嗎？吃完就不能打我了哦？”

至于最后那個…那個…

“Honey？”

伊恩感覺自己的腦袋快炸開了，那個能把戰術背心撐得像緊身衣、胳膊比他大腿還粗、臉上刀疤能當地圖用的家伙，他…他居然叫自己“Honey”？

大哥，我不好這一口啊！救命！你找別人去行不？！

他感覺自己的屁股開始隱隱作痛。

這哪里是執行部啊？這分明是精神病院放風日！

“冷靜，伊恩·麥克萊恩，冷靜！”

他強迫自己進行深呼吸，試圖用理智壓制住瘋狂上涌的荒謬感和職業性恐慌，“執行部臥虎藏龍…嗯…對！一定是偽裝！高明的偽裝！”他努力說服自己。

“那個IT男…說不定是頂級黑客？能一鍵癱瘓整個城市的防御系統？對，看他敲鍵盤那手速，沒準是真的！”

“那個零食控…也許是藥學專家？那些零食都是偽裝的特制解毒劑或者高效興奮劑？或者…他有某種需要大量進食才能維持的言靈？”

“至于那個“Honey”…”伊恩打了個寒顫，強行分析：

“力量型言靈？肉體強化到極致的那種？那把粉鉆陶瓷刀…呃…也許是什么煉金武器？看著像玩具，其實是能切開坦克裝甲的玩意兒？至于“Honey”…對！一定是接頭暗號！或者某種識別身份的術語！一定是這樣！”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分析得有理，甚至有點佩服起秘黨的深謀遠慮，用如此具有欺騙性的外表來執行秘密任務。

“沒錯！就是這樣！是我太膚淺了！”伊恩重新戴上墨鏡，仿佛這能給他增添一層心理防護，“不能以貌取人…尤其是執行部…”

他再次把手放在冰冷粗糙的門把手上，深吸一口氣，努力調整面部表情，試圖擠出一個專業、冷靜、帶著點“我懂你們在偽裝”的了然于胸的微笑。盡管這笑容在他臉上顯得無比僵硬。

“好了，重新來過。”他低聲給自己打氣，“這次要專業！要鎮定！要展現出一個資深專員應有的風范！”

他猛地再次推開門，動作刻意放得沉穩有力。

昏暗的燈光下，一切依舊。

IT男的虛擬鍵盤敲擊聲噼里啪啦。

零食青年又拆開了一包薯片，咔嚓咔嚓。

壯漢已經放下了粉鉆陶瓷刀，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用粗壯得跟胡蘿卜似的手指，試圖把一根彩色的、頂端帶個小毛球的塑料發繩，綁到自己幾乎不存在的頭發上？動作笨拙又認真。

三人聽到門響，再次齊刷刷地看向門口。

伊恩努力維持著臉上那個僵硬的笑容，清了清嗓子，用他自認為最沉穩、最符合執行部精英氣質的聲線開口：

“各位同…”

“Honey！你回來啦？”角落里的壯漢眼睛一亮，笨拙地放下那根發繩，臉上露出一個與其體型極不相符的、帶著點羞澀和驚喜的笑容，那聲“Honey”叫得比剛才還要清晰、還要熱切。

啪嗒。

伊恩臉上那點強撐出來的“了然于胸”瞬間碎裂。他感覺腦子里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終于發出了不堪重負的、清脆的崩斷聲。

他臉上的笑容徹底垮掉，嘴角抽搐，眼神放空，整個人像是被那聲“Honey”迎面打了一拳，釘在原地.

他感覺自己的職業生涯，正在滑向一個不可名狀的深淵。而格拉斯哥這座該死的城市，似乎正咧開嘴，對他發出無聲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