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不必自責，401號本就時日無多，是臣殺了他，與您無關。”女官輕輕拍撫女皇的脊背，撫平不安的顫抖，像是在安撫一頭迷路的小獅子。

女皇吸了吸鼻子，埋頭在溫暖寬容的懷抱中，汲取柔軟的觸感，不自覺貪戀，想要更多這樣的懷抱，無論對錯，只是一如既往的縱容，全盤接納。

“不是，是我想殺他，只是你幫我動了手而已，你只是我手中的一把刀，真正行兇的是持刀的人。”

緊緊抱著女官，江枻瑾像是用力擁抱挽留什么東西，又像是正在彌補心中突然生出的空缺。

“陛下，刀只是兇器，是不會思考的，而我給了犯人401號選擇，白綾，毒酒，匕首，我只是給出選擇并尊重他的意見罷了，都是他自己選的，您無需自責。”女官威嚴坦蕩，說起殺人的事毫不心虛。

江枻瑾怎會不知道女官的用心呢，畢竟自己已經是陛下了啊，天子其實也不是必須要替罪羊的，她從來沒想過要做一個愛民如子福徳澤被天下明君，誰規定了當皇帝就必須真的像個圣人一樣，當個好皇帝呢？自己也可以當個昏君啊，昏君再殘暴也是唯一的君主。

確實犯人401號，背叛過明樂，向巖川野投降，得了巖川野的封賞還很受重用。在后宮里，他成為巖川野的眼線，他無處不在監視著自己，向巖川野告密，以彰顯自己對新主人的忠心。向父皇效忠的是他，向巖川野表忠心的也是他。監視出賣自己的是他，敢在她和巖川野吵架期間冒著禁令送衣食和炭火的也是他。……

想至此，江枻瑾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小恩小惠，不足掛齒，怎敢妄想收買人心，自己身為女皇憑什么赦免周家，難道就因為他的小恩小惠嗎？真是笑話。

“婉兒，你很懂我的心意，說的真給了他選擇似的，都一樣，都是要死的。”

“至少死法不同。”

“說來還真是仁慈寬厚的選擇，你教過我不要心慈手軟，你居然還給了他選擇。”江枻瑾冷笑著，做出一副不滿的模樣。

見女皇陛下這副佯裝生氣的模樣，女官也不惱，女皇什么脾氣，她最知道不過。“是的，陛下。如您所說，都一樣，都是要死的，都一樣的，本質并無區別。”

“哼，巧言令色。”

也不管女皇是否還在賭氣，女官大人一把攬著女皇，走到外面連廊中坐下，溫柔道：“陛下，今夜月色不錯，您還是賞賞月舒暢心情比較好。”“那些煩心事交給臣就好，您本該無拘無束自由自在。”“臣會為您掃清所有障礙。”

“若真凌遲了犯人，臣怕您會做噩夢，所以給他自己選擇一個死法，他很感激陛下賜死，倒也是成全他了。”

“成全？為什么要成全獎勵他啊！他很壞的，壞人本來就該死，朕怎么可能做噩夢？誰稀罕他的感激！要不是你擅作主張，朕一定把他凌遲，至少也是五馬分尸！”

江枻瑾窩在女官懷里，別扭地掙扎。

像是感受到懷中人的異動，女官反而下意識抱的更緊了，不顧尊卑地將女皇陛下抱在懷中，下巴抵在女皇尊貴的頭顱上，輕輕摩挲。

“陛下教訓得是，臣下次會注意的。”

“哼。”

江枻瑾掙扎不脫，便不再掙扎，乖巧地窩在女官懷里，還動了動，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美人懷里，香香軟軟，令人安心，真好。江枻瑾很滿意現在的氛圍，月亮圓圓的，銀輝鋪灑大地，真好。

抱著女皇陛下，像小時候懷抱明樂殿下一樣，輕輕安撫著，微風不燥，吹拂起衣擺，像是在安撫搖籃中的孩子，女官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不自覺就哼起了歌。亦如多年前，一樣的月色，一樣的調子，兩個女孩依偎著休息，在此之前，她們玩著扮演國王和騎士的游戲。這是時下明樂流行的一種小孩子之間類似過家家的游戲，騎士要效忠國王，國王應當獎賞騎士的驍勇和忠誠。

緊緊抱著懷中的人，一如多年前。沒有說出口的事實，不知是藏了更多的私心，還是真的一切為了陛下。她沒有說的，犯人401號其實早就中毒已深，毒入骨髓，早已無藥可醫。據犯人自己交代，據說巖川野給他服了毒，他需要忠誠聽話，不然每次毒發都會痛不欲生，他早就想死了，只是每每看到明樂公主被折辱他就又會覺得自己還不能死，他需保住明樂殿下。

他和自己說過，他希望陛下開心，如果他的死能讓女皇陛下開心，那么他將死而無憾，他也會萬分開心。他很高興是江枻瑾想殺死自己，不能愛，不敢愛，那么恨著也好，但愿陛下不要忘了他。若陛下能念及舊情，放過周家就更好了。

真是美好的愿望，精明的算盤，他至死都以為他的死是陛下的旨意。可是也不想想陛下怎么會讓他死的這么輕易呢。女官看了看懷中的人，懷中的女皇陛下好像累極了，已經悄然睡去。女官無奈嘆了口氣，起身將江枻瑾扶進室內。

剪熄了燭火，坐在床邊，看著床上人寧靜的睡眼，真是一如既往地大意不設防。為女皇蓋好被子，輕輕撫平皺起的眉頭，女官就靜靜坐著，想著她的事。

已經決定不告訴陛下了，什么恨比愛好，真是愚蠢的美夢，無非是想讓陛下愧疚罷了。都是陛下太誘人了，真是什么人都想占據女皇的心，看來自己的危機意識還需要再提高。周家，壞事做盡，不過與自己無關，一切為了女皇陛下。

次日，江枻瑾從睡夢中醒來，一睜眼就看見趴在自己床邊的女官。眨了眨眼，確定不是做夢。

正想輕手輕腳下床，不想剛一動作女官就睜開眼，眼中全無睡意，精神煥發道：“晨安，陛下。”“早朝還沒開始，不再睡會嗎？”

江枻瑾掀開被子的手一頓，不可否認，她確實被誘惑到了，怎么會有人不貪戀溫暖的被窩想去應付一堆糟老頭子呢？江枻瑾重新縮回被子里。

見狀，女官只是笑了笑，出去吩咐仕女將女皇陛下的洗漱用品準備好，自己則搭配起女皇今日的服飾。

梳妝臺前，女官推著女皇陛下坐下，女官手執螺子黛端詳著銅鏡中女皇的眉毛“陛下今天想畫什么？臣幫您畫。”

“遠山眉吧，不想動腦。”

“嗯，很不錯的選擇。”

……

上朝。

隨著百官行禮高呼萬歲，女皇輕輕抬手，所有人便又謝恩起身。

大太監接到女皇的眼色，很有眼力勁地上前一步展開早已準備好的詔書：“……有稱量天下之才，特封樞密使，官職正二品。欽此。”

女官謝恩接過圣旨，下一瞬，朝堂上就炸開了鍋，有老臣痛心疾首高呼：“陛下，自古以來從未有女官任樞密使的前例，中樞職位無不涉及江山社稷根本，如此之舉不僅是違背祖宗的決定，更是對黎民百姓的枉顧啊！”

“陛下，正二品向來是虛職，以彰顯皇恩浩蕩，如今驟然升樞密使為正二品，楚丞相也不過是副二品，恐怕有失妥帖。”又一老臣站出，慢條斯理稱述利害。

女皇聽完也只是頗為不耐地轉自己腕上的鐲子，偏頭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原來是楚相不同意嗎？”

本來只是打卡上朝的楚望舒措不及防突然被陛下點名，趕緊行禮回復道：“陛下誤會，臣以為您的旨意是極好的。”“陛下知人善任，實乃我明樂之福，一切聽憑陛下吩咐。”

想來以剛正不阿清心寡欲著稱的楚相此刻居然在……在拍女皇陛下的馬屁，百官震驚！一時忘了反駁。

女皇坐在龍椅上，掃視安靜的朝堂，非常滿意大臣們的乖順，隨后女皇大手一揮慷慨道：“嗯，看來諸卿家都沒異議，那就這么辦吧，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