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聲敲門聲響,巖川野放下手里的奏折,“進來。”
羅因進入室內,與王上交談的將軍并沒有回避,羅因不由得翻個白眼。
“王上,那位……醒了。”
羅因目不斜視,認真稟報。
“知道了,你回去看著她。”巖川野答,不必說,他自然知道那位是哪位的。
見羅因稱是還沒有離開,巖川野繼續問:“還有事嗎?”
羅因沒有立刻回答,像是在糾結什么,最后不甘憤懣道:“明樂國禮部的舊臣問王上要不要給那位位分。”
巖川野被問住了,這個問題好像沒想過。
在阿瞞部的默認規則里,女奴是沒有地位的,而王的女人更是可以千千萬萬,王的寵幸時候是她們身為女性最大的榮耀時刻,就像自己的那位女奴母親,她說自己是她的驕傲。……
“王上,聽說明樂國的舊公主還活著,莫不是那位?
大肚的中年男子下意識發問,隨即道:“若是那位,還是斬草除根為好。”
聽到“斬草除根”,巖川野瞳孔驟然縮了一下,他想過報復,對那位的恨甚至可以化為支撐的力量。殺了那么多人,他的字典里沒有懷柔,但斬草除根是從來沒有想過的結局。
“王上?”
在將軍的呼喚下,巖川野堪堪回神。
“剛剛說到哪了?”巖川野問,問后才覺不妥,見將軍和侍女都以一種古怪的目光看著自己。
“咳咳——”
巖川野輕咳兩聲,開始往回找補。
“赤勒,不要動不動就打打殺殺。”
“明樂國的舊臣,歸順的不能全殺,我們畢竟是外來者,根基不穩,還需要熟悉明樂的人為我們做事。”
“一些歸順的老臣也留下。”
思索著可行性,只聽王上又說:“可以把楊十三找來用。”
名為赤勒的將軍這才想起來,他們此番初入明樂城時,是找了個叫作楊十三的向導,那人一看就是典型的明樂人,世故圓滑都寫在臉上,和狡詐的奴隸一樣貨色。
雖然那是個不討喜的人,但按明樂那些老臣說的,王上現在需要安撫人心,天命所歸。用一下那樣的奸人也未嘗不可,防備些便是了,若是那個楊十三聽話,說不定比那些歸順的明樂人更好用。
“是。”赤勒應下。
“那那位舊公主……”將軍也想到了,若是留下一個沒有威脅的前朝公主,是可以體現王的寬厚仁慈的,也可以讓那些造反的明樂人都安靜會兒。
可是,那可是明樂公主啊!國號為封,是前朝余孽,是新王的心患,不得不除。
“你們先下去吧,讓明樂禮部的大臣來見我,讓祭司也來,我需要想一下。”
“是。”
羅因應下,留下獨處的空間讓王自己思索,她和赤勒一起退出殿外。
……
暮色降臨時,禮部的大臣、還在和陌生的新王商量。禮部官員匍匐在玉階之下,阿瞞部的祭司立在王的身側。
夕陽西下,傍晚寒風里,嫣紅的虞美人凋零枯萎。
“陛下,明樂公主萬萬不可殺!不僅不可殺,還應封為妃,納入您的后宮,只有這樣,才不會讓歸順的老臣寒心啊!”
“陛下,如今戰事方歇,百姓需要安撫,您也需要仁政以彰顯宅心仁厚的美德,上天亦有好生之德,您理應是天命所歸。”
“王上,隱患還是除掉為好。”“明樂的公主,亡國之兆,今明樂國滅,也坐實了她是災星的征兆,不宜久留啊。”
……
明樂的禮部官員和阿瞞部的祭司意見相左,亦僵持不下,兩方誰也不肯退一步,巖川野腦袋埋進奏折里,只覺得吵得頭疼,昏昏欲睡。
“你們先退下,明日再來見朕。”
“是,陛下,臣告退。”
……
年輕的帝王第一次得到那么大的勝利果實,江山的版圖空前絕后,他需要坐穩需要駕馭。
他的疆土很大一部分是明樂的舊土,物致極則反,這個道理老師教過的,自己的成功也是被逼到極致的產物,他比誰都更清楚這個道理。明樂公主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死。
走出大殿,戰火的痕跡還在,御花園里也還有血和焦土的痕跡。
他們的到來讓明樂皇宮里的宮人也死傷慘重,現在朝政也是重新融合,明樂城里各處百廢待興,連御花園里的名花異草都是殘敗荒涼。
百花燒成灰燼,斷壁殘垣中,偏有一只紅花,半凋零也挺立向西風,是便宜的虞美人,最不名貴的花朵。
“王上,您在看什么?”
赤勒問巖川野。在赤勒眼中,就是自家王上盯著墻角一支花傻看很久了,雖說王上比自己更精通明樂的詩書禮樂,但就一支花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格物致知的模樣。
紅花纖細,偏偏枯萎也要挺立于西風,這便是這傍晚灰色天地中最后一抹亮色。
“虞美人。”
“什么?”
赤勒不解,王上這沒頭沒腦的突然一句是什么意思,不是,這里除了自己也就只有王上了,哪里有什么美人啊?自己也不像美人啊,赤勒四下環顧也沒見著美人。
“虞美人。”巖川野再度堅定道。
“王上?”
“就封前朝那位為虞美人。”“按明樂的舊規矩,我記得禮部有說過這個封號。”
巖川野解釋道,也不知道是在解釋給誰聽。
無奈何身邊這位自幼跟隨的莽夫小伙伴,打架殺人是把好手,就是文化理解著實不行,還偏偏好學,牢記自己的教誨,對未知的學問常常不恥下問求教于人,更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執著。
“前朝那位公主嗎?”“她很漂亮嗎?”赤勒再度問王,一點也不避嫌。
“嗯,很漂亮。”巖川野回答。
赤勒將軍這才懵懂地點頭,表示理解了王的意思。果然是思索何種漂亮才能到美人的程度是個費腦子的問題,還是打仗簡單。
就是前面那支紅花瘦瘦弱弱的,果然花也還是得故鄉的好看。
記憶里,幾次部族混戰后的戰場上,總會開出些紅花。不過比眼前的這株敗落的花更加高大,更加艷麗。
他們生長在背陰的戰場上,汲取亡人的養分。在西南家鄉被叫做鬼罌粟。
記得一次戰后,自己帶人收斂同袍的骸骨。那里的山坡就開了不少紅花。
最后一縷斜陽穿過花瓣基部的黑斑,在巖壁上投出顫動的血十字投影。整片花田突然成了光的提線木偶——親眼所見,其實只有風在搖它們,但影子們卻是集體向西跪拜,朝著天葬臺的方向。
鬼罌粟吸食骸骨上的靈魂,是祭司也忌憚的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