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的海上漂泊后，淡水和食物都已耗盡。柯凡的嘴唇干裂出血，眼睛因長時間盯著海平線而灼痛。7號的狀態稍好一些——她的身體似乎能更有效地保存水分和能量——但連她也開始顯露出疲態。

“還有多遠？“柯凡嘶啞地問，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七次問這個問題了。

7號瞇起她那雙能在千米外發現浮標的金色眼睛：“坐標顯示...就在那片霧后面。“

柯凡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團濃得化不開的海霧，像一堵灰白色的墻橫亙在前方海面上。快艇的燃油早已耗盡，現在全靠洋流推動他們前進。

“希望那里真有你說的'新燈塔'。“柯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否則我們就成了太平洋上的兩具干尸。“

7號突然繃直身體，耳朵微微抽動：“你聽到了嗎？“

柯凡搖頭。除了海浪聲，他什么也沒聽到。

“引擎聲，“7號肯定地說，“小型船只，三艘...不，四艘，從我們的十點鐘方向接近。“

柯凡的心跳驟然加速：“軍方？“

7號沒有回答，而是迅速解開綁在快艇側面的應急包，拿出兩把潛水刀，遞給柯凡一把：“準備戰斗。“

灰霧中漸漸顯現出幾艘黑色橡皮艇的輪廓，每艘上面都有三四個全副武裝的人影。柯凡握緊潛水刀，盡管知道這對抗槍械毫無勝算。

最前面的橡皮艇突然加速沖出霧氣，柯凡看清了船上的人——不是軍方士兵，而是三個穿著拼湊裝備的年輕人，兩男一女，看起來都不到二十歲。奇怪的是，他們的眼睛在灰暗的光線下都閃爍著不同尋常的光澤——淡藍、琥珀、深綠。

“確認目標！“領頭的藍眼少年舉起一副怪異的雙筒望遠鏡看向柯凡和7號，“基因匹配度97.3%，是柯博士和7號！“

7號的身體放松了些，但手指仍緊握刀柄：“你們是誰？“

“新燈塔哨兵小隊，“橡皮艇上的女孩回答，她的聲音有種機械般的精準，“我是12號，這是5號和9號。祁遠博士讓我們接應你們。“

柯凡和7號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些年輕人也是實驗體？他們怎么知道我們要來？

12號似乎讀懂了他們的疑惑：“所有實驗體都共享基礎記憶庫。7號激活終止協議時，上傳了你們的坐標和預計到達時間。“

更多的橡皮艇圍了上來，其他實驗體熟練地拋出纜繩，將快艇固定住。5號——一個肌肉發達的紅發少年——輕松地跳到柯凡的船上，遞給他一個水壺。

“喝吧，柯博士，“他的語調友好但略顯刻板，“你的生理指標顯示嚴重脫水。“

柯凡接過水壺猛灌了幾口，清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的感覺幾乎讓他流淚。7號也接過同伴遞來的補給，但她沒有立即飲用，而是警惕地觀察著每一個實驗體。

“你們都是...普羅米修斯計劃的產物？“柯凡問道。

12號點點頭：“不同批次的。我和5號是第五代，9號是第九代。新燈塔目前有23名居民，代際從3到15不等。“她停頓了一下，“7號是唯一存活的第七代。“

柯凡看向7號，發現她正盯著自己的同類們，金色眼睛里閃爍著復雜的情緒。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其他實驗體嗎？

橡皮艇拖著快艇駛向濃霧。進入霧墻的瞬間，柯凡感到一陣奇異的刺痛，像是穿過了一層帶電的薄膜。霧氣突然散去，眼前的景象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一座巨大的海上平臺矗立在湛藍海面上，結構像是石油鉆井平臺和未來主義建筑的混合體。中央塔樓呈螺旋形上升，頂端是一個發光的球體，在陽光下像真正的燈塔一樣閃爍。平臺四周延伸出多個圓形甲板，上面有太陽能板、溫室和居住艙。

“歡迎來到新燈塔。“12號自豪地說。

隨著距離拉近，柯凡注意到平臺上站著更多人影，都面向他們的方向。當橡皮艇靠上主碼頭時，二十多名實驗體整齊列隊，像是在等待檢閱。他們的年齡、體型各異，但都有著那種標志性的非自然瞳孔顏色和過于完美的體態。

一個高挑的女性走出隊列，她的銀白色長發在腦后扎成嚴謹的發髻，冰藍色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

“柯凡博士，7號，“她的聲音低沉而權威，“我是3號，新燈塔的現任管理者。祁遠博士建立的這個避難所，現在由我們自治運營。“

3號看起來三十歲出頭，比其他實驗體年長，舉止間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柯凡不禁猜想，第三代實驗體已經存活了多久？他們的老化速度是否也被基因編輯改變了？

“你們怎么逃脫的？“柯凡踏上平臺，金屬甲板在腳下微微晃動。

“不同時期，不同方式。“3號示意他們跟上，“有些是被祁遠秘密轉移的，有些是自己覺醒后逃出來的。最近一次是三天前——燈塔實驗室爆炸導致控制系統癱瘓，11號和13號趁機駕駛直升機逃離。“

柯凡看向7號：“這就是為什么林修那么急著要抓回你...你是唯一存活的第七代，而他們需要你的基因數據繼續生產新實驗體。“

7號的金色眼睛暗了暗：“不只是基因數據...“

3號帶領他們穿過生活區。柯凡驚訝地發現，盡管實驗體們動作精準得不自然，但平臺上的生活卻井井有條且充滿人情味——溫室里種植著蔬菜和草藥，公共區域掛著孩子們畫的蠟筆畫（雖然技法精確得像專業藝術家），甚至還有個小圖書館。

“我們發展出了自己的文化。“3號注意到柯凡的驚訝，“雖然基因編輯給了我們特定的生理優勢，但祁遠博士堅持保留了我們情感發展的可能性。“

“祁遠...他還活著嗎？“柯凡突然問。

3號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波動，她冰藍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痛苦：“跟我來。“

他們來到中央塔樓的一個圓形房間，墻上滿是顯示屏和控制終端。3號操作了幾下，主屏幕上出現了祁遠的影像。他看起來比柯凡記憶中蒼老許多，眼窩深陷，但眼神依然銳利。

“如果你看到這個，柯凡，說明計劃成功了。“影像中的祁遠說，“新燈塔是我們對抗軍方最后的希望。這里儲存著普羅米修斯計劃的完整資料，包括所有非法實驗證據。“

柯凡上前一步，仿佛能抓住這個虛幻的老友：“他在哪里？這段視頻是什么時候錄的？“

“三個月前，“3號輕聲說，“就在他去燈塔實驗室救7號之前。他...沒能回來。“

房間陷入沉默。柯凡看向7號，發現她低著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角。

“他為了救我，“7號的聲音幾乎聽不見，“林修的人包圍了我們...祁遠讓我先走，他自己引開了追兵...“

柯凡把手放在她肩上，驚訝地發現7號的身體在微微發抖。這個能徒手撕開金屬門的超級生物，此刻因為悲傷而顫抖。

“我們需要知道一切，“柯凡轉向3號，“普羅米修斯計劃的真相，軍方想要什么，為什么我和7號如此重要。“

3號點點頭，調出一系列文件：“普羅米修斯計劃分為兩個平行項目：Ω是記憶技術，α是基因編輯。軍方最終目標是創造可批量生產的超級士兵——身體素質遠超常人，植入特定戰斗技能記憶，并通過神經芯片絕對控制。“

屏幕上顯示出一組令人毛骨悚然的圖表：不同代際實驗體的“成功率“、“服從度“和“戰斗效能“統計。

“前幾代實驗體要么生理不穩定，要么保留了太多自主意識。“3號繼續解釋，“第七代是個突破——7號不僅身體機能完美，還意外發展出了量子糾纏能力，能與其他實驗體神經同步。“

柯凡皺眉：“什么意思？“

“她能在一定范圍內感知和控制其他實驗體，“3號看向7號，“這本來是個缺陷，軍方視為重大威脅，但祁遠認為這是突破控制芯片的關鍵。“

7號抬起頭，金色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詫：“我...不知道這個。“

“因為祁遠加密了相關記憶。“3號調出一段神經掃描圖，“看這里——你的海馬體中有個人工植入的記憶包，需要特定觸發條件才能解鎖。“

柯凡突然想起什么：“那個終止按鈕...當我按下它時，7號的控制解除了，而我的記憶開始恢復...“

“雙向觸發。“3號點頭，“你是Ω項目的核心，柯博士。不只是基因捐贈者——你是第一個成功接收量子記憶移植的人類。軍方刪除了你這部分的記憶，但祁遠備份在了燈塔裝置里。“

柯凡的大腦一陣眩暈，他扶住控制臺才沒有跌倒。零碎的記憶畫面再次涌現：

——他躺在手術臺上，祁遠將一管發光液體注入他的脊椎。

——一個軍方將領拍著他的肩膀說“你將改變戰爭的面貌“。

——他自己偷偷復制數據時，發現文件上標著“原型體0號“...

“我是...實驗體？“柯凡聲音嘶啞。

“原型體。“3號糾正道，“你的基因中有天然穩定因子，能承受記憶移植而不崩潰。所有后續實驗體都以你為模板。“

柯凡看向7號，突然理解了那種本能的親近感——她不只是攜帶他的基因，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是他的延伸，他的進化版本。

“那為什么軍方現在如此迫切地想要抓回我們？“7號問。

3號的表情變得凝重：“因為第七代之后的實驗體都缺失關鍵穩定因子。沒有7號的基因樣本或柯博士的原始數據，他們無法繼續生產穩定可用的超級士兵。“她調出一張衛星照片，“更重要的是...戰爭爆發了。“

照片顯示某個中東地區的大規模軍事沖突。柯凡認出了新聞中報道過的邊境爭端，但從未想過會與普羅米修斯計劃有關。

“軍方部署了第一批實驗體士兵，“3號放大照片一角，顯示出幾個動作異常敏捷的戰斗人員，“但出現了嚴重缺陷——沒有7號這樣的'錨點'，這些實驗體在戰場上集體神經崩潰了。“

柯凡感到一陣惡心：“所以他們需要7號作為...什么？控制器？“

“穩定器。“3號關閉屏幕，“而他們需要你，柯博士，因為只有你知道如何重建完整的Ω協議。“

7號突然轉向門口，身體繃緊：“有人來了。“

幾秒鐘后，門被推開，5號急匆匆地沖進來：“雷達發現三艘艦艇正在接近！識別標志...是軍方！“

3號立刻進入戰斗狀態，手指在控制臺上飛舞，調出監控畫面。三艘灰色軍艦劃破海面，正全速向平臺駛來。

“他們怎么找到這里的？“柯凡問。

“7號的芯片可能還在發送追蹤信號。“3號按下通訊器，“全體注意，防御協議啟動。非戰斗人員立即撤往安全艙。“

7號的金色眼睛變得異常明亮：“不...不是我的芯片。“她突然抓住柯凡的手臂，“是你！他們在你體內也植入了追蹤器！“

柯凡想起燈塔實驗室中那段恢復的記憶——針管刺入脖頸的刺痛。他們不只刪除了他的記憶，還留下了追蹤裝置！

3號迅速從墻上的醫療箱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槍：“納米掃描儀，能定位皮下植入物。“

掃描儀在柯凡后頸處發出尖銳的蜂鳴。3號用消毒劑擦過那塊皮膚，露出一個幾乎不可見的微小凸起。

“量子糾纏追蹤器，“她皺眉，“一旦激活，能穿透任何屏蔽。他們肯定在燈塔實驗室爆炸后啟動了它。“

“把它取出來！“7號急切地說。

“需要顯微手術設備，至少二十分鐘。“3號看向監控屏幕，“軍艦將在十二分鐘內進入射程。“

柯凡的大腦飛速運轉：“有沒有辦法暫時屏蔽信號？“

3號搖頭：“量子糾纏不受常規屏蔽影響。但...“她突然看向7號，“理論上，另一個強量子場可以干擾它...比如7號的神經發射場。“

“怎么做？“7號毫不猶豫地問。

“神經鏈接。“3號拿出一對銀白色腕帶，“這是祁遠設計的原型機，能增強實驗體間的量子糾纏。如果你和柯博士建立足夠強的鏈接，你的生物場可能暫時掩蓋追蹤信號。“

7號立刻抓起一個腕帶戴在右手腕上，柯凡戴上另一個。腕帶自動收緊，刺出微針與皮膚接觸。一陣刺痛后，柯凡感到奇異的溫暖從接觸點擴散開來。

“集中精神想象彼此，“3號指導道，“記憶、情感、任何強烈的連接。“

柯凡直視7號的金色眼睛，突然想起燈塔實驗室中她傳給他的那些畫面。他嘗試在腦海中重建那種感覺——信任、保護、某種近乎親情的紐帶。

腕帶開始發出淡藍色光芒，越來越亮。柯凡感到一種奇特的拉扯感，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他大腦深處被抽出來。7號的表情也變得恍惚，她的瞳孔擴張到幾乎覆蓋了整個虹膜。

“信號干擾中...成功！“3號看著掃描儀讀數，“軍艦轉向了！他們失去了定位！“

但柯凡幾乎沒聽到她的話——他的意識被一股突如其來的信息洪流淹沒了。無數畫面、聲音、感覺如海嘯般沖進他的大腦：

——7號在培養艙中第一次睜開眼睛，看到祁遠微笑的臉。

——她自己扯掉輸液管，金屬針頭在蒼白的手臂上帶出血珠。

——黑暗的隔離室里，她通過通風口聽到研究人員討論“銷毀不合格產品“。

——控制芯片激活時那種靈魂被撕裂的痛苦。

——第一次見到柯凡時，基因層面的本能識別帶來的安全感...

“柯凡！“7號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腕帶的光芒已經熄滅，但那種奇妙的連接感仍然存在，像一根無形的線將他們系在一起。

“鏈接強度超出預期...“3號驚訝地看著數據，“你們建立了三級神經同步，通常只發生在同代實驗體之間。“

柯凡還在為剛才看到的記憶震撼不已。那些是7號的真實經歷，他通過神經鏈接直接體驗了她的部分記憶和情感。

“軍艦雖然暫時轉向，但他們知道大致方位。“3號恢復冷靜，“我們需要立即撤離平臺。“

“去哪里？“柯凡問。

3號調出一張地圖，指向離海岸線不遠的一個點：“這個海灣有個廢棄漁業研究所，水下通道連接著一個未被記錄的洞穴系統。我們預先設置了應急物資。“

“全體撤離？“7號問。

“不。“3號的表情變得堅毅，“新燈塔是我們的家，我們會保衛它。只有你們倆離開——帶著這個。“

她取出一個小型數據芯片，交給柯凡：“普羅米修斯計劃的全部證據，包括軍方指令和非法人體實驗記錄。如果...如果我們沒能守住，至少真相不會消失。“

柯凡想反對，但5號突然從監控臺前抬起頭：“發現直升機！兩架黑鷹，從軍艦起飛！“

“沒時間了。“3號推著他們向門口走去，“碼頭下有高速潛水器，預設了航線。快走！“

7號猶豫地看著其他實驗體：“我們可以一起戰斗！“

“你們的使命更重要。“3號的聲音不容置疑，“找到祁遠說的'最后燈塔'，揭露真相。“她突然擁抱了7號，這個動作在實驗體之間顯然很不尋常，“記住，你是希望。“

甲板上已經能聽到直升機旋翼的轟鳴。3號將柯凡和7號推向隱蔽的下層通道，最后看了他們一眼：“祁遠相信人類和實驗體可以共存。證明他是對的。“

通道門在身后關閉，柯凡和7號沿著金屬樓梯急速下降。上方傳來第一聲爆炸的震動，接著是自動武器開火的聲音。7號的金色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里面盛滿了柯凡從未見過的情緒。

“我們會回來的。“他輕聲說，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自己。

最下層碼頭果然停著一艘流線型潛水器，剛好容納兩人。他們剛爬進去，艙蓋還沒完全閉合，7號就啟動了引擎。潛水器無聲地滑入水中，向著深海駛去。

透過圓形舷窗，柯凡看到海水被上方的爆炸映成了橘紅色。7號設定好自動駕駛，然后轉向他，金色眼睛里閃爍著決心。

“現在怎么辦？“她問。

柯凡握緊手中的數據芯片：“我們揭露真相，結束這一切。“

潛水器深入黑暗的海水，將戰斗的聲音拋在身后。但柯凡知道，這遠不是結束——軍方不會停止追捕，而他們肩負的不只是自己的生存，還有所有實驗體對自由和認同的渴望。

在儀表盤的微光中，7號的側臉線條堅毅而美麗，既非完全人類，又超越了人類。柯凡突然意識到，無論他的記憶還隱藏著多少秘密，此刻的選擇才是真正定義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