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5年，上海在夜色之中閃爍著賽博格般的光暈。整座城市就像被裝入一個巨大的全息投影儀之中，無數納米級的 LED顆粒在空氣中飄浮著，廣告直接投射至行人的視網膜上。經過基因改造的熒光植物沿著磁懸浮軌道蔓延開來，其葉片隨著聲波頻率的變化而變換著顏色。

遠處，量子計算機塔的冷卻系統噴出淡紫色的霧靄，在霓虹的映照下凝結成短暫的幾何圖形。城市在數據流的涌動中蘇醒，千萬個被算法優化后的決定正在人類的大腦中悄然生成。

江辰一路踩著滿地的電子垃圾，朝著新希望醫療中心狂奔而去，合成橡膠鞋底碾碎了幾支廢棄的神經導管。藍綠色的培養液從破裂的管口滲出，在防靜電路面上勾勒出熒光脈絡。他抬頭望去，只見大廈外墻上，虛擬人偶像“夏娃-7”正在賣力地推銷著最新款的腦機接口，她后頸處的數據端口泛著珍珠母貝般的光澤。

“江先生！請等一下！”一個身著白色衣服的女護士，本欲拉住江辰。醫院的自動門感應器尚未完成虹膜掃描，江辰便側身擠了進去。

消毒水的味道中夾雜著燒焦的硅晶體氣味，走廊墻壁上嵌著的生物監測屏突然亮起，顯示他此刻的心跳頻率已突破危險閾值——128次/分鐘。

透明醫療艙里，江辰的父親江遠山的身體正在發生可怕的變化。淡藍色營養液變得渾濁粘稠，就像變質了的人工羊水。江遠山的眼球在閉合的眼皮下瘋狂轉動，仿佛在做某個永無止境的噩夢。更可怕的是他太陽穴的傷口——那里本該愈合的皮膚現在布滿紫色蛛網狀紋路，正隨著醫療艙的脈沖光有節奏地忽明忽暗。

江辰將手掌貼在冰冷的艙蓋上，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小時候自己發燒時的情景。那時，在工地上摔斷肋骨的江遠山舍不得使用醫保買藥，卻給他買了最貴的退燒貼。而如今，那些曾經為他遮風擋雨的手指，正在營養液中泡的浮腫發白，指甲蓋邊緣滲出了詭異的黑色物質。

“三天前查房時，明明神經元接受率顯示還有82%呢！”江辰的聲音在顫抖，“怎么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醫療艙的反射光在他臉上投射出移動的藍斑。

徐醫生的全息投影突然從天花板降下，這個總是梳著一絲不茍背頭的男人此刻嘴角下垂。

“這因為北腦十號芯片引發了免疫風暴。”他的投影指向父親鎖骨下方——那里正浮現出樹突狀的金屬色血管，“就如同移植器官出現排異反應一樣，您的父親與北腦十號芯片出現排異反應，一句話就是不兼容。”

“不兼容？可是你們當初明明保證過它的兼容性很強的！”江辰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你們說它比避孕套的安全系數都要高。”

“任何手術都有風險和意外，請你理解和配合，該有的賠償我們醫院也會按照規章程序走。”徐醫生就這樣冷冰冰地宣告了江辰父親的死亡消息，全息投影瞬間消失。

江辰的記憶一下子回到了三周前，那個暴雨夜，工地傳來了父親出事的監控視頻，父親在37層的高空作業時，安全繩斷裂。他被緊急送到了新希望醫療中心。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時，他清晰地記得，徐醫生用全息筆圈出的風險概率明明是0.003%，他才決定做這個手術，但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醫療艙陡然響起一陣刺耳的轟鳴聲。艙內的液體剎那間從淡藍色變為血紅色，江遠山的身軀猶如被觸電般猛地弓起，其后腦重重地撞擊在支撐架上，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沉悶聲響。

“爸！”

當江辰撲上去時，透過那扭曲的艙蓋，他看到父親張大的口腔中，舌根之處竟然生長出了細密的銅色纖維，就像某種機械真菌的菌絲一樣。

“請江先生快速離開。”

“正在啟動緊急預案。”徐醫生的投影開始出現像素化現象，其右耳突然伸長并變成尖銳的三角形狀，“根據協議第 17條……”

江辰踉蹌著向后退去，不慎撞上了來處理善后工作的護理機器人。原本應該播放舒緩音樂的一個白色柱體，此刻正不斷滲出機油。它的顯示屏上突然跳出一段代碼：NC-742憶提取進度 87%，是否終止？下方的小字標注著“實驗體清醒狀態可能引發數據污染”。

通風口噴出的紫色霧氣中彌漫著熟透草莓般的甜腥味，江辰的鼻腔黏膜立刻產生了灼燒感，這讓他不禁想起父親最后一次在家做飯時燒焦的糖醋排骨——那天，父親的右手無名指突然開始抽搐，將半瓶醬油都倒進了鍋里。

“清醒狀態？我父親難道沒有死？”江辰努力地拉著護理機器人反復詢問，但是他們根本沒有搭理江辰，“你們到底對他做了什么？！”

但得到的只是護理機器人的強制驅逐。江辰憤怒地掄起滅火器，砸向醫療艙。在鋼化玻璃呈蛛網狀裂開的瞬間，他看到父親的頭皮下有東西在蠕動。那些本應修復腦損傷的納米纖維，此刻正如同線蟲般從每個毛孔中鉆出，在空氣中組成了不斷變換的二進制陣列。

在爆炸的轟鳴聲中，江辰看見的是醫療艙熔化成液態金屬。父親的嘴唇在沸騰的泡沫間開合，口型分明是在說：“快逃”。而護理機器人冰冷的電子音正在宣讀：“記憶歸檔完成，實驗體NC-742號終止使用。”

防爆閘轟然閉合的巨響中，金屬扭曲的呻吟夾雜著詭異的沙沙聲。江辰的耳膜刺痛，那聲音像是無數金屬蜈蚣在啃食電路板——是父親顱內的芯片觸須正在瘋狂生長。

江辰來不及反應，緊捏著一把手術刀，護理機器人在瘋狂地追逐他，他只好逃跑。很快更多機器人從四面八方趕來，他靠著輕盈的身體四處逃。

突然，他發現了一個通風口，于是縱身一躍，找到一個滅火器，通風管蓋板被撬開的瞬間，江辰回頭看見駭人的一幕：父親的醫療艙如同融化的蠟像般坍縮，銀灰色的金屬漿液沸騰翻滾。氣泡接連爆裂，每個都釋放出一段全息記憶——二十歲的父親在工地扛鋼筋、三十五歲抱著發燒的他在急診室狂奔......最后浮現的畫面格外清晰：五歲生日那天，父親用高空作業的安全繩在腳手架上系了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夕陽把橙紅色的光鍍在汗濕的安全帽上。

隨后他渾身血液凝固——防爆閘縫隙間，熔化的金屬漿液凝聚成父親的身形，那只從液態金屬里伸出的手，正做出高空作業時確認安全的OK手勢，無名指上還留著當年被鋼筋劃傷的疤痕。

“滴——”生物掃描的綠光突然掃過走廊。江辰鉆進通風管時，后頸傳來冰涼的觸感。他摸到一塊翹起的皮膚，下面赫然印著條形碼和技術人員同款的烙印，只是編號部分被腐蝕得模糊不清，像是有人試圖用酸性液體銷毀證據。

通風管深處傳來粘稠的滴答聲。江辰握緊手術刀爬行，刀身突然高頻震顫，反射出管道頂部成排的微型攝像頭。那些鏡頭正在滲出黑色黏液，如同哭泣的機械眼睛。拐角處，新鮮的血字還在順著金屬壁流淌，那是一串16進制代碼，最后一個字母“F”的末端拖出長長的血痕，仿佛書寫者突然被拖走。

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的腳踝。江辰反手刺下的手術刀擦出火星，照亮了護工小林的臉——她的眼窩里盤旋著納米纖維，銀灰色的瞳孔正在收縮成數據接口的形態。合成語音從她喉嚨深處斷續傳出：“特......特例補貼......賬戶7792......”

“小林？三天前你不是辭職......”江辰的聲音卡在喉嚨里。他看見小林防護服裂口處裸露的脊椎，北腦十二代芯片的觸須正扎進她的骨髓。比父親植入的型號更新，但同樣滲出那種瀝青般的黏液。突然，她像是費盡了全身力氣，從胸口掏出了一個東西。江辰下意識地躲閃。

“治療......”話音未落，江辰便發現她手中的U盤居然是父親常用的，而且里面還有他和父親的合照。

“這是我父親交給你的嘛？”

突然，最深處傳來蒸汽管爆裂的尖嘯。江辰見對方沒有回答，他掙脫時，小林的工作牌掉落，背面貼著圖靈科技的員工積分券。通風管突然劇烈震動。江辰口袋里的手機自動亮起，圖靈科技的推送橫貫屏幕：“NC-742腦脊液優化劑溫馨提示：剩余保質期23天。”下方緊接著彈出父親的銀行通知，到賬金額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正是母親死亡賠償金額的十倍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