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青瓦時，茶館木牌上的燈籠次第亮起。

說書人將醒木揣進暗袋，青布長衫掃過八仙桌，帶起幾縷未散的茶香。

他連賞銀都未拾起便匆匆離開了茶館。

李錦離指尖叩了叩桌面，碎銀掉在桌面上的聲響被喧鬧人聲吞沒。

他垂眸掩住眼底躍動的金芒，悄無聲息的跟在對方身后。

這只狐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對他有大用。

若是能將錦鯉之名宣傳出去，他的香火氣運必定暴漲，最好能搭配幾個可歌可泣的悲壯故事。

人潮如沸的大街上，說書人快步疾行，絲毫沒察覺身后的異樣。

一路來到某個偏僻巷口，李錦離才欺身向前。

他的掌心貼著說書人后頸，對方身上妖丹運轉的嗡鳴瞬間被壓成細若蚊蠅的嗚咽。

“你這小妖好大的膽子！“李錦離尾音拖得極長，“竟敢編造謠言抹黑縣令，還不速速認罪！”

狐妖猛地轉身，卻見對方身后若隱若現(xiàn)的金鯉虛影正吞吐霞光。

他察覺到對方僅憑一只手便讓自己動彈不得，表情瞬間變得無比驚慌。

“你是誰？”

李錦離眼眸跳動金色光澤，朝他咧嘴笑道：“你似乎搞不清狀況。”

說書人將對方眼底的殺機一覽無遺，還以為是縣令趙長卿派來的，慌忙道：

“上仙饒命，縣令大人饒命，我……我也是被逼的。”

李錦離表情微怔，說書嘛，故事難免七拼八湊，與事實相去甚遠。

原本他只想嚇唬嚇唬這只小妖，沒想到其中還真另有隱情。

他做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樣，出言道：“是它逼你？”

“對，就是它！孟山君！”說書人很配合，直接和盤托出。

李錦離對這個名字略微有些耳熟，隨后猛然想起，這孟山君乃涇水縣黑風山的山神，其本體是一只吊睛白額大虎。

升仙大會時，原主遠遠見過一眼，同時，它也是赤蛟真君的諸多結拜兄弟之一。

李錦離暗自吐槽了一句：怎么哪都有赤蛟真君的影子。

這位孟山君與青蛇妖君不同，前者實力強勁，盤踞涇水縣邊界的黑風山，有天庭授予的金箓玉牒，乃渡劫仙家。

而這時，李錦離已經(jīng)裝不下去了，他問道：“孟山君和涇水縣令有仇還是怎的？是不是和涇水縣最近的命案有關？”

說書人有些狐疑的看了李錦離一眼，語氣有些詫異，“你不是趙縣令派來的！”

李錦離伸出手指向蒼穹，露出一個你懂的眼神。

說書人以為對方是天庭執(zhí)法游神，瞬間臉色變得煞白，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磕頭如搗蒜。

“上仙饒命，上仙饒命，這件事跟小妖一點關系也沒有，都是孟山君干的！”

“將你知道的如實說來。”李錦離蹲下身，金芒在瞳孔深處明滅，將對方驚惶的神色盡收眼底。

說書人擦了擦腦門的冷汗，連忙道：

“上仙容稟，孟山君盤踞黑風山數(shù)十載，附近幾縣不知有多少百姓進了它的腹中。”

“不過涇水縣自打趙縣令上任以來，便不再容許孟山君在此地殘害百姓，胡作非為。”

“姓趙的縣令不過一介凡人，因何敢與山神叫板？”李錦離不解。

“上仙有所不知，趙縣令確實學過仙法，他能短暫的獲取某種神秘力量，實力與孟山君平分秋色。”

“孟山君去赤蛟真君那里打聽過，這種神秘力量來源于趙縣令在百姓心中的聲望，是一條獨特的修行大道。”

說書人喉結劇烈滾動，偷瞄著李錦離眼底翻涌的金芒，壓低聲音道：

“小的雖按孟山君吩咐編排故事，可有些話倒也不全是假的，趙縣令的生母劉氏，當真被鎮(zhèn)在功德塔下整整二十年。“

他咽了咽唾沫，聲音愈發(fā)顫抖。

“只是坊間傳聞她是惑亂人心的蛇妖，實則是遭人污蔑！母子相認那日，劉氏從塔頂墜落，個中緣由無從得知。”

李錦離對故事真假并不關心，他垂眸盯著說書人顫抖的指尖，抓取到了那一番話的重點。

“獨特的修行大道？“

狐妖脖頸發(fā)僵的點頭，喉結滾動時發(fā)出干澀的聲響：“此道不屬于洪荒！“

鎏金瞳孔驟然收縮，李錦離靴尖碾過青石板，濺起的碎石擦過說書人耳際。

原主是位苦修士，很少與外界接觸，對于某些隱秘的認知拍馬不及三教弟子，甚至都比不上眼前這只小妖。

“犯職業(yè)病是吧？“他踢了對方一腳，“別賣關子，講清楚！”

說書人額頭貼著潮濕的青苔，心里瘋狂腹誹……天庭游神連這點兒秘聞都不知道？

但求生欲迫使他立即開口：

“孟山君說，這是從域外裂縫墜落的修行法門，與洪荒仙門吸納靈氣淬體、天劫證道的路數(shù)全然不同，趙縣令修的是...是人心愿力！”

域外世界……李錦離眼神閃爍，作為一名現(xiàn)代人，他更能接受多維空間這一說法。

而且，那位趙縣令修的有點像“香火神道”，這竟然是域外的修行法門！

李錦離頓了頓，忽然輕笑一聲：“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上仙，小妖名叫胡來。”

狐妖話音未落，便見對方嘴角揚起一抹微妙弧度……這名可真夠胡來的。

“若你所言屬實，你怎么敢混進縣城？”李錦離淡淡說道：

“孟山君能逼你抹黑縣令，趙縣令難道就容得下造謠者？“

胡來如實相告：“上仙有所不知，三日前孟山君邀來一位結義兄弟，聯(lián)手重傷了趙縣令！他在府中布下結界療傷，我這才敢潛入縣城。”

李錦離若有所思的點頭，隨即又問道：“能修出人形倒也有些造化，你在哪座山頭修行？”

胡來腦袋耷拉著，訕笑回道：

“上仙見笑了，小妖哪有什么造化，不過是在縣城百里外的清風崗，尋了個廢棄窯洞落腳罷了。”

他偷瞄著對方逐漸緩和的神色，尾音里帶上幾分討好。

李錦離輕笑，忽然間他袖袍一揮，裹挾著真氣的勁風將胡來掀翻在地。

“妖類修行不易，今日便留你條生路，但若再讓我在涇水縣城見到你......”

話音未落，他指尖已凝出一道金刃，擦著胡來耳畔釘入磚墻。

“定不會輕易饒你！”

胡來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到巷口，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謝上仙開恩！小妖定不敢再來！”

待他倉皇逃竄的腳步聲消失在街角，李錦離屈指彈出一縷金光跟隨上去。

他收回視線，目光又落在了青磚縫里的一只螞蟻身上。

李錦離的目光隨著螞蟻的軌跡移動。

只見那細小的身軀在凹凸不平的磚面顛簸起伏，背上沾染的露水讓它每挪動分毫都要付出加倍氣力。

夜風掠過巷口，卷起一粒沙塵精準砸在螞蟻身上，將它瞬間掀翻。

他內(nèi)心一沉，竟生出了打道回府的念頭，不愿意去蹚這趟渾水。

仙凡有別，他能射殺大乘巔峰的青蛇妖君，但無論如何也殺不死一位渡劫仙人，更何況這里還是兩位。

夜風卷起巷口枯葉，他望著天邊翻涌的烏云，仿佛已經(jīng)看到自己卷入紛爭后，被兩位大妖碾成齏粉的慘狀。

這香火氣運不要也罷！

還是回去茍到渡劫再說。

想到此處，李錦離腳下靈力微動，轉瞬便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只留下空蕩蕩的巷道，還有那只不斷向上攀登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