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安才四十多歲不到五十的樣子,大高個兒,長相瀟灑,筆挺的西褲、干凈的白襯衫,右手拎著公文包。
進教室,把公文包放在講桌上,從公文包里取出一杯濃茶。
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放眼看了看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同學。
他并不意外,看到趙華北卻有些驚喜。
這個“顯眼包”的位置從來都是空著的。
把茶杯放到桌子上,指了指趙華北:“沒見過你嘛?”
所有同學的目光也都聚焦在趙華北的身上。
趙華北樂呵呵的:“宋教授好,我不是文學院的學生,我是來蹭課的。”
“哦?”宋平安明顯意外。
一來,上大課的學生都是稱呼老師,很少有人稱呼教授;
二來,逃課的天天有,蹭課的很少見。
“哪個學院的?”
“新聞與傳播學院?!?
“大幾?”
“大一,剛入學就聽說宋教授的課講得好,專門跑到文學院要來了您的課表?!?
“大一不用軍訓嗎?”
“請假了,不用軍訓?!?
“嗯”,宋平安非常欣慰:
“前幾天我還跟你們院的老師在一起吃飯,他說新傳院這兩年招的孩子很優秀,素質很高,從你身上就能看出來。不錯不錯!”
宋平安夸贊趙華北,文學院的同學們都暗自不屑。
新傳院的學生優秀個屁,與文學院的學生比起來,新傳院的學生浮躁,沉不下心,學得雜而不精。
來蹭一次課就算優秀了?
我看是這家伙會拍馬屁,把你拍舒服了。
宋平安并不知道大家怎么想的,也不用管他們是怎么想的,反正聽了趙華北的話很舒服。
宋平安開始了今天的課程。
并不點名,甚至都沒帶教材,也不準備板書,雙手插褲兜在講臺口一站:
“同學們,上次課上我布置了一個討論作業——‘林沖是不是英雄’,有誰愿意說幾句的?
“老規矩,只要觀點新穎、全面,有理有據,本學期“古典文學”的學分一步給到位?!?
目光如探照燈一般掃視全場,趙華北也回過頭去看了看:有的低頭,有的假裝寫寫畫畫,反正就是不跟宋平安目光對視。
這個問題不算難,一鱗片爪很容易抓到閃光點,但要要想打動宋平安并不容易。
一來很難全面;
二來很難新穎。
“沒有人站起來說幾句嗎?”宋平安追問。
終于有人舉起了手,學分一步給到位,這誘惑還是很大的。
舉手的是個男生,應該是做了準備的:
“我覺得林沖算是個英雄!林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我從幾個細節來分析這幾個特點……”
男生對照著筆記與研究,說了一大通。
宋平安聽了幾句就聽得不那么認真了。
等男生講完,宋平安壓壓手:
“坐下吧,說的很好,不過觀點不是原創,是金圣嘆說過的。還有其他人想站起來說說的?”
一個女生舉手:“我覺得林沖算不上英雄,單憑他對高俅和高衙內的態度就能看出來,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女生說完,宋平安還是搖搖頭:“說的也不錯,但是稍顯片面,觀點也不新穎。還有嗎?”
沒有人說話了。
大家看出來了,這個學分不好拿。
事實上大家并沒有真正沉下心去研究,就算有點感悟,也很難總結提煉到位。
宋平安有點失望,掃視全場,除了趙華北,都低著頭。
趙華北也不算抬頭,他只是在扭頭看著眾人,像個看熱鬧的旁觀者。
蹭課而已,不需要回答問題。
宋平安的目光鎖定在了趙華北的身上:“這位同學,你說說呢?”
“?。俊壁w華北一愣,“我是來蹭課的?!?
“來蹭課說明你喜歡古典文學,隨便說說吧,你覺得林沖算不算個英雄?”
教室里的所有人再次把目光聚焦到趙華北的身上,“幸災樂禍”:你不是優秀嗎?看你多優秀?
“那我斗膽說說?”趙華北站起身來。
他盤算的是,說不定通過發表一通見解,就能給宋平安留下個好印象呢。
“宋教授,我年齡小、讀書少,理解不深、研究不透,不對的地方您別介意,以后多蹭您的課、多跟你學習,進步就快了?!?
宋平安欣慰帶笑:“好好好,說說吧。”
“我覺得吧,林沖算是60分英雄,勉強及格;
“”是一位成長的英雄,逼上梁山以后曾將接近成為一名英雄,但最終差了一口氣。
“具體說來,林沖一有‘英雄之名’,‘八十萬禁軍教頭’的名號響徹江湖;
“二有‘英雄之心’,正直善良、細心縝密、辦事謹慎,有憐憫之心;
“三有‘英雄之志’,‘他年若得志,威震泰山東’的詩句就是寫照;
“四有‘英雄之技’,手里的丈八蛇矛槍遇強則強,沒有敗績;
“五有‘英雄之成’,他火并王倫,平遼滅寇,戰績非凡。
“這五個‘有’,都在把林沖往英雄的標準上推。
“但除了五個‘有’之外,林沖身上還有兩個‘無’拖了英雄的后腿。
“一來,林沖無‘英雄之性’,他武藝高強卻性格懦弱。
“單說一個細節,高衙內在陸謙的家里困住了林娘子,林沖得到消息前去救人,跑到門口不是一腳把門踹開,反而是拍門。
“我記得是這樣描寫的,‘林沖立在樓梯上,叫道,大嫂開門’!
“這個細節很有意思,明知自己的老婆被高衙內關在房間里,明明怒火萬丈,但他不是踹開房門揪住高衙內狠狠地打死,反倒拍打房門、打草驚蛇,嚇走高衙內。
“單從這一點,無論怎樣的英雄之名、英雄之心、英雄之志、英雄之技、英雄之成,英雄的成色都大打了折扣。
“二來,林沖無‘英雄之義’,他自私而薄情,比如林沖在魯智深幫助他后,他卻有意無意出賣了魯智深,害得魯智深被朝廷追捕。
“我為什么還說林沖是成長的英雄,但最終差一口氣呢?
“林沖上了梁山之后,已經無所顧忌、無所牽掛,本可以快意恩仇,殺奸除惡,成為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但事實上他只是從‘官場體制’進入了‘梁山體制’。
“官場之中,他對高俅、高衙內唯唯諾諾、忍氣吞聲;
“到了梁山以后,他又對宋江、吳用等人委曲求全。
“高俅上山招安被捉,林沖卻沒有殺他,原著當中提也沒提,這是不可想象的,窩囊。
“但是縱覽全局,林沖是個好人,更像是我們的身邊人,生活在體制內,有盤算、有心機,圍繞這一點我再試著說一下我的想法……”
(本書作者另有一本水滸同人《太尉家的干兒子》,寫的很棒,可以看看)
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思路開闊。
趙華北一口氣講了十多分鐘,有理、有據、有提煉、有總結;
有直接引語、有細節佐證,還有感悟、有聯想、有對比……
宋平安聽得頻頻點頭,面帶姨母笑,欣賞之情溢于言表。
滿教室的同學們也都聽得暗暗驚奇。
他8歲?……不是,他才大一?
趙華北講完,宋平安帶頭鼓掌。
掌聲落下,問趙華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趙華北?!?
“不錯,你要是我的學生,這門課的學分就拿到了,可惜不是啊。
“這樣吧,你要沒事的話,課后到我辦公室喝茶,咱們好好聊一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