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華北下車散煙。
取出打火機，給一個老頭點上：“大爺，打聽個人，‘馬大本事’住這莊嗎？”
“住！”老人往遠處一指：“前面路口就是，門口有倆石獅子。”
在農村，家門口放石獅子的，一般不會是窮人。
趙華北心里有了底，不動聲色，套話問道：“聽說‘馬大本事’開車砸斷了腿，媳婦卷錢跑了，老娘還有食道癌，真的假的？”
“誰說的？‘馬大本事’腿斷了不假，媳婦哪跑了？他娘……”那老頭嘴快，說了幾句突然反應過來，上下打量趙華北：“你是做什么的？”
趙華北很客氣，笑著問道：“你看我像是做什么的？”
“我看你像‘公家人’！”
“大爺眼光真好，我是木蘭市扶貧辦的。”
趙華北決定要拿捏人性，挑起這些人與‘馬大本事’之間的“嫌隙”，只有這樣才能套出更多的實話：
“聽說‘馬大本事’家很窮，前幾天又砸斷了腿，媳婦卷錢跑了，老娘還有食道癌，就來看看是不是這個情況。如果情況屬實，就發給他2萬塊錢補助。”
“2萬？”這年頭，大部分農村家庭一年的收入加起來也就幾千塊。
聽到這個數字，連老頭帶其他村民都“炸”了。
太多了，也太讓人心里不平衡了。憑什么“馬大本事”啥都沒干就能拿2萬？扶八輩子貧也不該扶他家。
“對！2萬！”趙華北加重了語氣強調，“扶貧的名額很少，所以要調查清楚。如果情況不屬實，這2萬塊錢再發給其他真正有困難的人。”
“我家就有困難！”老頭原本坐著的，騰地站了起來。他看到了希望與未來，恨不得拉著趙華北到他家里去看看。
趙華北笑了笑：“大爺，別鬧。人家‘馬大本事’是真困難。”
“屁！他家一點都不困難，不信你問問大家伙兒。”老頭急于揭示真相，拉上其他人作證。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他家才不窮哩！”
“誰有他家有錢？”
“他老婆在馬集小學里邊開了一個代銷點，可掙錢了！不信你去看看。”
“馬大本事”人緣夠嗆，沒人愿意替他遮掩。
趙華北裝作詫異的樣子：“不對吧，我咋聽說他媳婦卷錢跑了，老娘還有病。”
“都是假的！實話告訴你吧，有個老板雇‘馬大本事’送貨，‘馬大本事’喝醉了，把貨車開翻了，車也毀了，貨也毀了。‘馬大本事’怕老板找他賠錢，就裝可憐，說他老婆跑了，老娘還有食道癌，其實都是為了騙那個老板。”
“真的？”
“可不真的嗎？就剛才，‘馬大本事’的老婆還擱這兒顯擺呢，說那老板一家子都是傻子，‘馬大本事’一裝可憐，就不用賠錢了。”
趙華北暗暗咬牙。
“馬大本事”，你他娘真是個活王八蛋！我爸可憐你，你還罵我家都是傻子，不怕天打雷劈嗎？
“好嘞大爺，情況我都知道了，你們說話，我去他家看看。”
“好好好，不過剛才那些話，可不能說是我們說的。”
“不說不說，當然不說。”
“那……那2萬塊錢的事兒呢？我家真有困難。”
“等我先調查清楚再說吧。”
趙華北騎上了摩托車，又突然想起一事，回頭問道：“大爺，馬大本事幾個孩子？”
“就一個兒子，叫馬達，特別胖，今年剛考上木蘭一高。他兒子平時穿的鞋都幾百塊一雙，叫什么‘哈根達斯’。”
老頭繼續加碼揭露，要徹底把2萬元補助的事情攪黃。
“是阿迪達斯吧？”
“反正叫什么‘斯’，我也不懂。”
“知道了大爺，謝謝您。”
趙華北發動了摩托，離開馬集“信息中心”，來到“馬大本事”家門外。
“馬大本事”家院落寬大，院墻高挑，蓋著兩層小樓。
虛掩的大鐵門外一左一右站著兩個石獅子。
把摩托車停好，趙華北邁步進門，大聲問道：“‘馬大本事’是住這兒嗎？馬叔在家嗎？”
堂屋里走出一個強壯的婦女來。
四十出頭，長得圓滾滾的，一臉兇相。
她眼神警惕，手里拿著筷子，看來正在吃飯。身后跟出來一個很胖的男孩子，左手雞腿，右手雪糕，腳上穿著阿迪達斯。這么胖，只怕系鞋帶都費勁。
這就是“馬大本事”的兒子吧？就這樣的還能考上木蘭一高？
那婦女問趙華北：“你是誰？”
趙華北滿臉帶笑，很客氣：“這是‘馬大本事’馬叔的家嗎？”
打招呼喊“叔”，應該不是外人。那婦女放松了警惕，露出笑臉：
“‘馬大本事’是我男人，受傷了，在屋里，你找他什么事？”
“原來是馬嬸？這孩子應該就是馬達吧？養得真好！”
“是我兒子馬達，太胖了，讓他少吃點，也說不住他。”
“聽說還考上了木蘭一高？”
“是的，分數過線了，錄取通知書還沒下來。我沒見過你啊，你是？”
“哦，我是趙莊的，我叫趙華北，家具廠的老板趙鐵柱是我爸爸。”趙華北樂樂呵呵、輕輕松松、人畜無害地自曝身份。
可那婦女聽了瞬間臉色大變、警惕十足：“你，你來做啥？”
“咋了馬嬸，我來看看我叔，你不歡迎？”趙華北反客為主，邁步進了堂屋。
他們家正在吃飯。飯桌上一盆雞肉、一盆魚肉，還放了一瓶開了瓶的黃蓋汾酒，這一瓶酒就得十來塊。
飯桌邊的輪椅上坐著“馬大本事”，左腿上了夾板。
“馬大本事”在屋子里已經聽到趙華北和他媳婦的對話，急忙招呼趙華北：“大侄子來了，快坐快坐。”
“伙食不錯啊馬叔？我家都吃不起飯了。”
“嗐，這不是嗎，腿斷了，你嬸燉了個雞、燒了個魚給我補補，都是自家養的。”
“都是自家養的”，跟進來的婦女也換上一副笑臉，趕緊附和著解釋，“平時根本舍不得吃。馬達，快去給你哥拿雙筷子，一起吃點。”
胖兒子馬達趕緊拿來一雙筷子，遞向趙華北。
趙華北不接，大口嘆氣：“唉，吃不下啊！家里債主堵門，都活不下去了。”
又突然看著婦女：“馬嬸，你不是卷錢跑了？”
婦女面色尷尬：“唉這個……能跑哪兒去？也沒錢跑啊！”
趙華北凌厲的眼神盯住了“馬大本事”：“馬叔，這么說就是你的不對了，為什么騙我爸爸說馬嬸卷錢跑了，裝可憐？”
馬大本事黑臉憋得發紫：“呵呵，誤會，都是誤會……”
“誤會？”趙華北變了臉色：“既然都是誤會，那就照合同辦事吧。你酒駕惹禍，給我家造成巨額損失，得賠錢！”
一說賠錢，“馬大本事”的老婆“啪”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像個點著的炮仗一樣氣勢洶洶地吼叫：
“誰賠誰的錢？俺男人的腿都砸斷了，你還敢找俺要錢？我還要找你要錢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