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有個后花園,那是屬于母親的,后花園不單單只有花,還有青菜,一些雜菜。
晨曦穿越花園的每一道金色光芒,都在輕聲訴說著這三個字。
我愛她。
散場不過只是分別,分別又是為了更好的相遇,我只是屬于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可是她卻是我生命中的全部。
黃豆這個名字的來歷,還有其他說法。穿過街頭,有那么一群可愛的小女孩們總會為我停留,蹲下來撫摸我的頭,嘴里還溫柔的安慰道:“乖乖的小狗狗。”
我很“討厭”她,討厭她總摸我的頭,得了便宜還讓我變得乖一些,但我很快就忘記了剛才的決定了。
雖然我很窮,是一條很窮的金毛狗子,但也不至于可憐。
很久以前,我原本還有很多兄弟姐妹的,那時候看到的景色除了山還是山,除了坡還是坡,當然啦,兄弟姐妹們都很照顧我,我也沒少受過它們的“寵愛”,也不過只是一天餓到晚,三天餓九頓而已。
每當吃飯的時候,它們總會一擁而上,我在它們之中,拼了命的擠,卻怎么都擠不進去。
它們吃飯的時候,總會吐起舌頭望向一旁的我,特別是那只好像黃鼠狼的大黃,我總覺得它是在挑釁我,可我又能怎么辦呢?打是不可能打得過的,我的個頭兒它不爭氣啊,還沒它腿長呢?只能默默離開,找了一個涼快的旮旯角落趴下來睡覺,肚子咕咕響,睡著了就不會覺得餓了。
地方很涼,我經常都會做噩夢,有時我還夢見自己說了夢話,至于說了些什么,也記不大清楚了。
我想要找一個溫暖的床,在夢里,我也沒能找到。
后來,我身邊的兄弟姐妹被送人的送人,被賣走的賣走,最后只剩下我和大黃鼠狼。沒過幾天,我也被別人帶走了,我特別的害怕,看著那個陌生的人提著一些很大的箱子,我一直往后退,想逃跑,可惜腿太短,沒跑幾步就被主人家逮到了,好像躲貓貓一樣,可我并不覺得像玩游戲那般快樂,反倒讓我感覺悲傷。
那個人把我裝上那個紙箱子里,又蓋住了紙蓋,里面黑漆漆的,這讓原本膽小懦弱無能的我更加懦弱,我能感覺到眼淚從眼角滑落了。
他們說我是舅舅不疼,姥姥不愛。
我爸呢?我媽呢?
從出生開始,我都沒有見過他們,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他們,他們從來沒有陪過我,但我不跟他們,或許他們也想我的,或許在很遙遠的地方,或許已經慘死在某個田野鄉間。
黑暗的角落我待不習慣,時間長了,悶得我渾身不自在,我看到紙蓋有一條縫隙,想要鉆出腦袋透透氣。
那個人在騎車,看到我小小的腦袋,以為我這是要逃跑,以為我是要跟他表演一場現實版的速度與激情。
他用一只手掌握了方向盤,一只手把我的頭摁了下去。
說實在的,其實挺疼的,疼的不是我的頭,還有一顆脆弱的心,可我一直都沒有叫喚,因為我知道,一切求救都是徒勞的。
十幾分鐘后,我見到了老爹。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我老爹。
老爹大學剛畢業,已經進入到實習階段,說正經起來就是實習,說的不正經用老爹的話來說,就是瞎混唄。
冬天很冷,老爹看我渾身都是味兒,在那個人的攛掇下,我洗了狗生當中第一次熱水澡,還是那種有專人搓澡,專人包干一條龍的。
說起來,或許也是達到了我狗生當中巔峰時刻,狗生如此,如同光輝。
不過,洗澡的時候真差點要了我的狗命。
老爹把我帶到一個陌生的淋浴室,我懷疑的眼光的看著他,下意識的害怕躲到一旁的墻角上去。
老爹一句話都沒說,他很熟練的把噴頭打開,沒過一會兒,我看到噴頭里面的水冒煙了,我以為是著火了,害怕的不行,眼睛死死的盯著門口,想要沖出去。
可惜剛到門口,就被老爹一手逮了回來,他調試好了水溫,就開始對我動手了。
我顫抖的心被水沖的更加顫抖了,一動也不敢動,頭也不敢抬,老爹給我沖完水,手上又不知道哪里來的白色的泡沫,他在手上搓了幾下,全都抹到了我的身上。
折騰幾番后,我從土狗變成了水狗,老爹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只剩下我還在原地瑟瑟發抖。
幾分鐘后,老爹以為我已經干了,等他發現我的時候,突然大笑了起來。
老爹還不僅自己一個人笑,他還請來家里的所有人來看,所有人看了也都捧著肚子笑,徹底沒個人樣。
老爹說:“看起來好像很多炸薯條在它身上,太好笑了吧”
我說:“老爹,你能當個人嗎?自己笑,我不理你就完了,你還請人來看,你還蠻有人情味的嘛,要不要給你買把瓜子坐著看啊,看你們站著笑的那樣兒,真怕你們突然嘎嘣腰閃了,我是真的狗,但你們真的不是人啊。”
但笑歸笑,鬧歸鬧,很快我就睡上了屬于我的專屬舒適小窩了,是老爹給我搭起來的,里面特別的暖和,我還有兩個碗,一個用來吃飯,另外一個也是用來吃飯的。
老爹說,雖然家里很窮,但儀式感還是要有的,再說了,我還那么小,營養還是要跟得上。
一天三頓都是少的,早中晚吃是正常的,吃的不是肉,而是火腿,我像個剛進城的土包子,居然對這玩意兒毫不客氣,老爹給我碗里放多少,我就吃多少。
最后,從老爹嘴里我聽到一句特別臟的話。
“媽了個巴子,喂不飽的狗。”
對于我來說,除了早中晚之外,還有下午茶,不是真的茶,真的茶我也不喝,哪有狗喝喝茶的,傳出去會被笑話。
老爹喜歡喝奶,還是純牛奶。每次喝的時候,他都會提前給我倒一半,他自己喝剩下的一半。
老爹說:“窮不忘本,富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我問老爹,干嘛說的文縐縐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老爹沒有跟我解釋,而是拿起床上的手機自顧自的玩起了游戲。
我從小窩探出半個腦袋,據我觀察,老爹每次打游戲的時候,他都會用另外一個手機播放音樂,他放的都是聽不懂外語歌曲,不是嘰嘰喳喳的就是哇卡哇卡的,沒有一首我愛聽的,好不容易聽到一首,結果才放了幾秒就跳下一首了。
還沒等我反應,我本打算趴在舒適的小窩,盡情的享受,順便做個夢,現實卻讓我真的做了一個夢,還是白日夢。
我不樂意,我讓老爹放到上一曲。
老爹說:“換不了,我不是VIp”
我說:簡單點,說話的方式簡單點。
他沒有回應,抱著我就往樓下跑。
老爹家開了店鋪,小型的百貨商場,墻上兩邊掛滿了各種顏色的衣服,各個年齡段都有,中間的貨架上都是小年輕的衣服褲子,越靠近門口的衣服年齡段越小,最小不過三四歲。
老爹從里屋拿出一捧瓜子,站在門口思考人生,我抬起頭看著這個全世界最閑的作家,他解釋過,這不叫閑,純屬叫懶。
老爹家依次相鄰政府公共廣場、五金店、小飯館、美甲店以及超市,這些日后都會成為我的江山。
老爹不愛運動,熱衷于公共廣場的健身器材,揮斥方遒,每天都要吵著要去掛上兩個,每次上去過后,沒堅持一分鐘就下來了,然后裝作鎮定的把雙手揣進褲兜,瀟灑離去。
回到家后,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揮舞著酸痛的雙手,上躥下跳,好像沒了毛的癩蛤蟆,可愛至極。
每到夜幕降臨,樓上出現很多陌生的面孔,老爹一一介紹,都是親朋好友,無聊至極,他們并開始打起麻將。
老爹不下場打麻將,熱衷于指出各方面的錯誤,社會各界人士按照他的指點,紛紛輸了不少。其中包括超市營業員耿直哥、五金店的老板車叔、飯館廚子驢大師以及美甲店姑娘球球。
據我觀察,耿直哥少言寡語,打牌風格樸實中透露著一絲奇特。
他周一不出條子,周二不出萬子,周三不出餅子,接下來繼續輪回。用他的話說,反正沒有技術,算不出別家在等什么,不如相信概率學。但他的概率學破綻太大,于是大家周一不做條子,周二不做萬子,周三不做餅子,接下來繼續輪回。
經過老爹指點,他麻將概率學進階了,變為麻將拓撲學。摸到的第一張牌是什么花色,整局就堅決不出這個花色。老爹總結了兩句口訣:放炮由我不由天,無腦囤牌賽神仙。
和耿直哥天生相克的驢大師,沒什么烹飪上的專業技術,他家館子出的菜全靠本能,除了量大別無優點。
老爹問驢大師:“為啥做個驢肉,你搞那么大份?”
他說:“你也是個文人,聽過一句詩沒有。”
老爹說:“啥子?”
他說:“驢肉滿盤堆似山,吃我一席大菜,就要雪花配啤酒,好男兒勇闖天涯。”
從此老爹就喊他驢大師。
驢大師非常啰嗦又倔強,和耿直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個人互相鄙視,認為自己更勝一籌。驢大師的主要弱點在于已婚。已婚原本不算弱點,但經常被老婆跳出來毒打一頓,就不成體統了。
驢大師頂著光頭,高高胖胖的,一米八的個子,體重兩百斤,神奇的是他跟老婆加一塊兒,平均身高還是一米八,平均體重還是兩百斤。
所以這對夫妻打架,簡直天崩地裂。暴龍舉著菜刀,追殺哥斯拉,一步一個腳印,整個小區都在顫抖。老爹介紹:“這是大伙兒非常重要的一個娛樂項目,你可以在旁邊看,可以加油,可以鼓掌,但千萬不要勸架。
我問:“為什么,他們會反過來砍你嗎?
老爹說:“不是的,他倆沒什么主見,一勸就和好了。”
當天我目睹了全過程,驢大師告訴老婆,這周生意不好,沒有人來吃飯。老婆接過一百多塊錢,點點頭說:“那下周加油。”
這就放過他了,果然沒什么主見。
此時耿直哥突如其來,走進飯館,扔給驢大師五百塊錢,說:“這周天天在你這兒吃飯,今天一起結啊。”
驢大師臉色大變,還沒來得及解釋,他老婆已經抓住板凳,咔嚓一聲,板凳腿被掰成了兩截。耿直哥沖出門就喊:“打起來啦!打起來啦!”
這一架打得特別激烈,因為涉案金額龐大。
老爹偷偷說:“你看,耿直哥不能惹,殺敵五千萬,自損一個億。”
驢大師鼻青臉腫那兩天,跟耿直哥仿佛換了個人。耿直哥面帶微笑,沒事就跟人問好。驢大師深沉地思索,不知道在研究什么高深的問題。
最異常的反而是老爹,神秘兮兮地在美甲店晃悠,跟做賊一樣。按照他的判斷,驢大師的報復必然出現在美甲店,與其碰運氣,不如搶先一步占位置。
占什么位置?看打架的有利地形,相當于電影院第七排正中間。
皇天不負有心人,老爹捧著飯碗蹲在犄角旮旯,驢大師滿臉創口貼走進來,拎著塑料袋遞給球球:“剛做的,青團,好吃。”
球球擺擺手:“我不怎么吃甜的。”
驢大師說:“我大老遠送過來的,你就拿著吧。”
我跟老爹心中都是一驚,什么叫大老遠,不就在隔壁嗎?
球球推不掉,接了過去,對老爹招手:“一塊兒吃。”
老爹狐疑地盯著青團,說:“我可能也不怎么愛吃甜的…
驢大師勃然大怒,拿了一個就往自己嘴里塞,三口兩口咽下去:“你是不是以為我下毒了?老子吃給你看!”
話音未落,耿直哥正好溜達過來,驚奇地問:“你怎么在這兒?”
驢大師轉身就走,耿直哥問老爹:“什么東西?”
老爹一邊吃一邊回答:“球球給我吃的,青團。”
耿直哥一把搶過去:“什么給你吃的,都是我的。
整個過程錯綜復雜,善惡交織,充滿了對人性的算計。最終驢大師吃了一個,老爹吃了兩個,耿直哥吃了五個。
所以驢大師拉了一天,老爹拉了兩天,耿直哥拉了五天。
據說驢大師一共放了半斤巴豆做餡兒。
這一來一去兩個回合,我算了算,驢大師被揍了一頓,拉了一天。耿直哥損失五百,拉了五天,勉強打平。但老爹拉了兩天,不知道圖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