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7月16日，農歷六月二十三，星期一。

吉日，無忌，一個非常好的日子。

清水灣，邵氏影城，行政大樓，方怡華辦公室。

夏日午后的溫暖陽光透窗而入，灑落在辦公室里的兩個人身上。

辦公桌前，年輕俊朗的顏祖默然靜坐。

老板椅上的方怡華，留著一頭干練利落的短發，戴著一副眼鏡，端莊正坐，翻閱著手上的劇本。

不多時，劇本便翻到了最后。

一直面無表情的方逸華，在看到劇本最后面的括弧號，那個特別標注的“要求”后，動作一滯，眉頭微蹙。

抬頭，凝目，審視了顏祖兩秒后，淡聲問道。

“顏祖是吧。”

“寫在最后面的這個要求，你是在開玩笑？”

方怡華的態度和變化，算是在預料之中，顏祖并沒有感到意外，平靜地回應道：

“方經理，我是認真的。”

顏祖平靜和認真的回應話語，讓方怡華頓了一下，隨后，便合上了手中的劇本，推回到了顏祖的面前。

“那就這樣吧。”

“你的這個劇本，不予通過。”

淡淡的四個字后，方怡華的頭便低了下去，重新拿起一份文件報告看了起來。

遭到拒絕的顏祖，還是那般不急不躁，收好劇本，起身道。

“打擾了。”

公事公辦，詭譎和諧。

待顏祖走到門口時，靜謐的辦公室中，響起了一句半似勸誡的話語。

“年輕人，還是不要好高騖遠的好。”

“腳踏實地，才能走得更遠。”

聞言，顏祖腳步一頓，隨即繼續邁出，口中道出的一句淺帶笑意的溫和回應，讓方怡華重新抬起了頭。

“謝謝方經理的指點。”

……

將包斜跨在肩上，致敬日服第一男槍。

既無沮喪，也不失落的顏祖，狀若尋常，很快便回到了第五錄影廠，進了其中一間攝影棚。

清水灣片場，又名邵氏影城，在1957年削山而建，1961年12月6日正式啟用，擁有行政大樓、電影院、后期制作中心、五間錄影廠、展覽大廳等建筑，乃是邵氏的大本營。

一部電影從誕生到毀滅，都可以在這里完成。

邵逸夫邵爵士一手建立起來的電影王朝，這座影城功不可沒，可謂根基與支柱。

“來，這邊……”

“阿隆，把那棵樹搬過來……”

“道具呢……”

“斐爺，墳墓的景弄得差不多了，您來看一下……”

熱火朝天的片場，各路人馬跑來跑去，大呼與小叫湊作一團，此起彼伏。

下午四點，正是上工時。

攝影棚右側，顏祖鉆進人群。

“李導。”

“回來了？”

大背頭，黑框眼鏡，皮膚黃黑，白襯衫，體型微胖，粗短脖子，五十多歲的面容。

正是邵氏大導，文藝與風月齊飛，才華橫溢到爆，頂級美術生，影壇一代宗師，電影史上的著名電影人，江湖人稱“李黑子”的李翰祥。

“這么快呀……”

李翰祥掃了一眼面帶淺笑的顏祖，稍作估量，便咧了一下嘴，拍了拍顏祖的肩膀，說道。

“干活兒吧。”

“好。”

笑應點頭后，顏祖從包里摸出了另一份劇本，開始跟著李翰祥，配合著劇組其他人，一起搭景、布置、預攝、設計……

電影名：《銷魂玉》。

導演：李翰祥。

編劇：李翰祥，顏祖。

眼下這個正處于籌拍階段，還沒有正式拜神開機的劇組，正是李翰祥的《銷魂玉》。

“阿祖，第三段劇情這邊，我感覺這里還可以改一下，你有什么想法嘛……”

“好的，李導。”

“阿祖，改掉的部分，你一會兒去找……”

“明白。”

工作的時候，顏祖很投入和專注，沒有一絲的懈怠。

很快，兩個小時過去。

隨著大聲公喇叭道出的收工訊號，攝影棚的人群頓時于笑聲中四散，或是歸家，或是結伴找樂子。

而顏祖這邊，則是在李翰祥的招呼下，來到了九龍廣播道的一套高檔住宅。

咚~

開門，進屋。

屋子里空無一人，趁著放暑假，李夫人張翠英與幾個孩子一起出門旅游去了。

至于李黑子，還是拍電影吧。

邵氏不養閑人~

……

半個小時后。

買回來的小菜，剛出鍋還熱氣騰騰的家常菜，加上一壺清茶，擺上了飯桌。

李翰祥一邊吃，一邊贊嘆道。

“你小子，這燒菜的手藝是真不錯啊。”

享受美味的同時，李翰祥話音一轉，道。

“你寫的那個劇本我看完了，故事感覺還行，但你最后的那個要求，是在開玩笑吧？”

解下圍裙，坐回飯桌，提壺倒茶，顏祖說道。

“沒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認真的？”

“自編，自導，自演，還要分紅~”

“你這要求，方怡華她能搭理你才怪呢，沒當場讓你滾就不錯了，哈哈哈~”

“當初許冠文那小子也是這么跟六叔……等等！”

大笑出聲的李黑子，說到這里突然一頓，臉上的戲謔與笑意消失，盡顯愕然地道。

“你是故意的？！”

面對李翰祥瞪大的雙眼，顏祖淺笑道：“邵氏這邊，成了自然是好的。”

顏祖也隨后道：“但我的第一目標的確不是邵氏。”

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再說，試一試總無妨，而且也可以為后來做下一個鋪墊。

“你小子~”

這一刻，李翰祥在顏祖的身上，看到了年輕人的意氣風發，看到了年輕人的自信恣意，也看到了年輕人的激進與狂妄。

“所以，你是想學許冠文，找嘉禾合作？”

當今影壇，相比于邵氏，與嘉禾合作，的確是一個更好的選擇，也可以說是最好的選擇。

“但嘉禾那邊，估計也難。”

“你，太年輕了啊！”

估量了一下后，李翰祥看著顏祖，滿心感慨之余，眼中似有什么東西閃過，那是曾經的自己。

“才十八歲，三個月后才滿十九歲。”

搖了搖頭，李翰祥還是覺得很難搞。

年輕，常常與“天才”這個詞匯聯系在一起，但是在電影界，年輕更多的還是一個debuff。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拍電影花的是錢，而且還是大錢，是白花花的銀子，不是白紙。

“是啊，太年輕了~”

“要是大幾歲就好了。”

相比于李翰祥的“激情澎湃”，對目前狀況一清二楚的顏祖，卻是依舊不急不躁，甚至還開起了玩笑。

提壺，倒茶。

平緩流入杯中的涓涓茶水，彰顯著顏祖心中的平靜。

這一刻，看著眼眸明亮含光，泛著一抹淺笑的顏祖，李翰祥也明白了過來，讀懂了顏祖的胸有成竹，心中有數。

眼前的這個小子，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困境。

相反，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李翰祥的心也被勾起來了，他很好奇。

“阿祖，接下來你準備怎么做？”

放下紫砂茶壺的顏祖，回望向李翰祥，笑應道。

“還得翰祥叔您幫幫忙才行~”

“請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