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市，青石巷。

梅雨時節，屋檐滴水成簾。十六歲的林九霄蹲在中藥鋪門檻上，指尖捻著一枚銅錢，在青石板上輕輕旋轉。

“叮——“

銅錢倒扣，露出“乾隆通寶“四字。他眉頭微皺，指腹摩挲著錢孔邊緣——那里有一道極細的刻痕，形如半截劍紋。

“臭小子！當歸切片呢？“鋪子里傳來老掌柜的吼聲。

林九霄隨手一拋，銅錢穩穩落回兜里。轉身時，案板上的當歸已化作薄如蟬翼的雪片，刀工竟比老師傅還精準三分。七星崗舊貨市場，黃昏。

林九霄在銹蝕的兵器堆里，翻出一柄纏滿蛛絲的青銅短劍。劍格處陰陽魚浮雕缺了半邊，卻在他掌心突然發燙。

“五十塊。“攤主頭也不抬。

銅錢自他口袋飛出，正落在劍身凹槽處。嚴絲合縫。

當夜子時，出租屋里寒芒暴漲。短劍自動出鞘三寸，墻上的影子竟不是少年身形，而是一位廣袖高冠的道人！林九霄持劍而立，江面突然漩渦倒卷。漩渦中心浮起七盞青銅燈，燈焰卻是幽藍色。

“叮鈴——“

懷中銅錢自發飛入燈陣，化作第八盞明燈。江水退去處，露出丈許見方的古老祭壇，壇上刻著：

“巨闕臨塵日，青萍出世時“

暴雨中，他恍惚看見祭壇另一端站著另一個自己——那人青袍玉冠，身后懸浮著浩瀚星圖。渝州大學圖書館，古籍部。

《巴縣志·道光版》記載：“嘉慶七年，七星崗現青銅器，有道人夜取之，旦見崗頂留劍痕深三尺...“

書頁突然自燃！火苗竄起時，映出書架后一雙陰冷的眼睛——歷史系副教授周慕云的金絲眼鏡上，閃過與青銅燈相同的幽藍。

當夜，林九霄的出租屋遭人翻檢。唯獨那柄短劍，任憑來人如何撕扯，始終紋絲不動地掛在墻上。長江索道，末班車廂。

周慕云摘下眼鏡擦拭，瞳孔竟變成豎瞳：“把祭器交出來。“

纜車突然懸停江心。短劍自林九霄背包震出，銅錢嵌合處迸發青光。他本能地握住劍柄，剎那間——

江水倒流成卦象

霓虹化作符箓長河

周慕云的臉皮剝落，露出布滿鱗片的真容

“原來是你...“林九霄聽見自己說出陌生臺詞，“...當年的守燈鮫奴。“

劍光斬過時，整座渝州城的燈光為之一暗。渝州市，暴雨初歇。

林九霄站在長江索道出口，手中青銅短劍仍在微微震顫。劍格處的陰陽魚浮雕已補全半邊，銅錢嵌在凹槽中，泛著幽冷的光。

周慕云——或者說，那個偽裝成歷史學教授的“東西”——在劍光斬落的瞬間化作一縷黑煙遁走，只留下地上一灘腥臭的黏液，和半片金絲眼鏡的碎片。

“鮫奴……”林九霄低聲重復著這個陌生的詞，指尖撫過劍身。

——嗡！

劍刃輕鳴，銅錢突然自行旋轉，乾隆通寶四字迸發金光，竟在空中凝成一道虛幻的羅盤虛影。指針顫動，直指渝州城西北方向。七星崗老城區，拆遷工地。

深夜，林九霄翻過圍欄，循著銅錢指引，來到一處被挖掘機刨開的土坑前。坑底露出半截青磚拱頂，磚縫間滲出陰冷的風。

“嘉慶七年的青銅器……”他想起圖書館那本自燃的《巴縣志》，眉頭微皺。

突然，身后傳來窸窣聲響。

“小子，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

三個混混拎著鋼管圍了上來，為首的光頭獰笑著：“周教授說了，要你的劍——”

話音未落，林九霄手中的青銅短劍突然脫手飛出！

“噗！噗！噗！”

三道血線飆起，鋼管斷成兩截。混混們僵在原地，喉嚨上各多了一道細如發絲的紅痕。

短劍懸浮半空，劍尖滴血不沾，直指古墓深處。墓道狹窄潮濕，墻壁上刻滿詭異的符文。林九霄彎腰前行，銅錢在掌心發燙。

盡頭處，七盞青銅燈圍成一圈，燈焰幽藍。

——正是那夜在嘉陵江畔所見之燈！

燈陣中央，躺著一具腐朽的棺木。棺蓋早已被掀開，里面空空如也，唯有一塊龜甲，上面刻著：

“七星照命，青萍斷劫”

林九霄剛拿起龜甲，七盞燈焰突然暴漲！

火光中浮現幻象——

血月當空，一座青銅巨門矗立在渝州城上空，門縫中伸出無數鎖鏈，纏繞著整座城市。

門后，一個與他容貌相同、卻身著古袍的身影，正持劍斬向巨門。

最后一刻，那身影回頭，嘴唇微動：“……找到……剩下的銅錢……”

幻象破碎。

燈焰熄滅的瞬間，墓室劇烈震動！

“轟隆！”

頭頂磚石崩塌，一道黑影從天而降——

周慕云，不，此刻它已徹底褪去人皮，露出布滿青鱗的軀體，豎瞳猩紅，利爪直取林九霄咽喉！

“鮫奴……也配奪我青萍？”林九霄冷笑，手中短劍驟然綻放青光劍光如虹，照亮整個墓室。

周慕云的利爪在觸及劍鋒的剎那，鱗片寸寸崩裂。它發出刺耳的尖嘯，身形扭曲，竟化作一團黑霧，試圖鉆入地縫逃遁！

“鎮！”

林九霄咬破指尖，一滴血珠彈在銅錢上。

錢孔中金光迸射，化作一張無形羅網，將黑霧牢牢鎖住。

“不——！主人不會放過你——”

黑霧嘶吼著被金光絞碎，最終凝成一枚漆黑的鱗片，落入林九霄掌心。

鱗片上，刻著一行小字：

“混元劫起，青萍歸位”黎明時分，林九霄回到出租屋。

桌上多了一封信。

沒有署名，只有一行字：

“七星燈已亮其三，剩下的銅錢……在‘他們’手里。”

窗外，一只漆黑的烏鴉站在電線上，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它的腳上，纏著半截褪色的紅繩。

——林九霄前傳·地球往事（其三）

晨光微熹，出租屋內。

林九霄盯著桌上那封無名信，指尖輕觸紙面，墨跡竟如活物般蠕動，重新排列成新的字句：

“銅錢有三，一在七星，一在‘鬼市’，一在……周家。”

窗外烏鴉突然尖嘯，振翅飛離的瞬間，羽毛脫落三根，在空中燃起幽藍火焰，化作灰燼飄落。

灰燼觸及信紙，浮現一幅殘缺地圖——渝州地下鬼市的入口，竟標注在繁華的解放碑地下車庫！

“裝神弄鬼……”

他冷笑一聲，青銅短劍忽從墻上自行出鞘，劍尖挑起一片灰燼，火焰中映出個模糊人影——黑袍白發，手持羅盤。解放碑地下三層，凌晨兩點。

昏暗的停車場盡頭，一道銹跡斑斑的鐵門無聲開啟。門后并非配電房，而是一條蜿蜒向下的石階，兩側墻壁嵌著人骨燈籠，幽綠火光照出地上零星的血腳印。

鬼市攤主們裹著黑袍，面具下的眼睛泛著獸瞳般的冷光。林九霄剛踏入，所有交談聲戛然而止。

“生人味……”有人嘶啞低語。

腰間銅錢突然發燙，他順著感應走到最深處的卦攤前。攤主骨瘦如柴，臉上覆著青銅儺面，面前擺著個殘缺的八卦盤。

“尋物？問劫？還是……”儺面下傳出沙啞笑聲，“……逃命？”

“鏘！”

青銅短劍釘在八卦盤中央，震得卦簽亂跳。林九霄冷聲道：“第二枚銅錢。”

儺面人突然暴起，枯爪直掏心窩！卻在觸及他衣襟時慘叫縮回——指尖竟被無形劍氣灼得焦黑。

“原來是你！”儺面裂開縫隙，露出半張腐爛的臉，“那老道士的……傳人……”

卦攤轟然炸裂，漫天黃紙中，一枚銹蝕的“雍正通寶”懸浮而起，錢孔中滲出黑血！銅錢飛向林九霄的剎那，鬼市地面突然裂開無數血手！

“留下銅錢！”儺面人撕開偽裝，身軀膨脹成青面獠牙的尸怪，脖頸上赫然掛著串人牙項鏈。

林九霄并指劃空，青銅短劍凌空斬下——

“噗！”

尸怪頭顱滾落，卻仍獰笑著：“主人……已醒……”

黑血噴濺中，雍正通寶嵌入短劍另一側凹槽。雙錢共振，劍身浮現血色銘文：

“一錢測吉兇，二錢斷陰陽”

整座鬼市開始崩塌！林九霄沖出鐵門時，身后傳來萬千冤魂的哭嚎，而停車場監控屏幕上，自始至終只映出他獨自站立的畫面。

YB區，荒廢的民國公館。

根據信紙指引，第三枚銅錢在周家祖宅。可當林九霄推開發霉的雕花木門時，廳堂太師椅上，竟坐著個穿旗袍的“人”。

“我等你很久了。”女人緩緩轉頭，脖頸扭轉180度，后腦勺是張周慕云的臉！

七盞青銅燈自房梁垂下，燈焰照出滿墻符咒。最驚悚的是——那些朱砂符文的筆畫，全是由蠕動的頭發編織而成。

“鮫奴不過是看門狗。”女人裂開嘴角至耳根，“而我……才是‘他們’的容器。”

她腹部突然撕裂，伸出只布滿眼珠的巨手，掌心攥著最后一枚“順治通寶”！巨手拍下的瞬間，林九霄雙指并劍，兩枚銅錢自短劍激射而出！

“叮！叮！”

順治通寶被撞得脫手飛起，三枚銅錢在空中首尾相銜，化作金光沒入他眉心。

——紫府中，青銅巨門轟然洞開！

前世記憶如洪流奔涌：

洪荒青萍劍仙

混元劫戰中隕落

一縷真靈遁入輪回

現實中不過一瞬。林九霄再睜眼時，眸中已有劍意流轉。

“原來如此。”他輕嘆，短劍自動飛入掌心，“這方天地，本就是我的……劍鞘。”

劍光橫掃，整座公館灰飛煙滅。晨光中，唯有三枚銅錢懸浮，拼成完整的太極圖。渝州市郊，破曉時分。

林九霄立于荒廢公館的廢墟之上，三枚銅錢在掌心懸浮，拼成的太極圖卻缺了最后一角——“天機位”。

銅錢嗡鳴，傳遞著殘缺的信息：

“乾隆”主殺伐（七星崗古墓所得）

“雍正”掌陰陽（鬼市尸怪手中奪來）

“順治”通幽冥（周家女腹中眼珠所持）

第四枚“康熙”……

“——在‘天師府’。”

身后突然傳來蒼老聲音。林九霄猛然回頭，卻見晨霧中站著個邋遢老道，道袍打滿補丁，腰間掛著個褪色的羅盤。

正是灰燼火焰中映出的那人！龍虎山，天師府偏殿。

老道自稱“張守拙”，是天師府掃地雜役。他帶林九霄避開游客，來到一座塵封的偏殿前。殿門銅鎖上，赫然刻著與銅錢相同的劍紋。

“六十年前，有個和你一樣的人來過。”老道咳嗽著，“他留下話……說你會來取劍鞘。”

“劍鞘？”

老道突然掀開道袍——他干癟的腹部竟嵌著半截青銅劍柄！傷口處沒有血，只有縷縷黑氣滲出。

“那瘋子剖開老朽肚子，塞進這東西就走了。”老道苦笑，“說等劍主來，它自會歸位。”

仿佛響應般，林九霄紫府中的青銅巨門劇烈震顫！林九霄剛觸到劍柄，偏殿地面突然塌陷。兩人墜入地下石窟，眼前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三千青銅劍倒插成林，每把劍上都纏著褪色紅繩

中央祭壇供奉著第四枚銅錢，卻被七根桃木釘貫穿

壇下壓著具道尸，身穿現代西裝，面容與林九霄七分相似！

“這是我？！”他瞳孔驟縮。

張守拙突然暴起，枯爪直取他咽喉：“果然是你！六十年前殺我師父的——”

“鏘！”

青銅劍柄自行飛出，與短劍合二為一。完整劍身綻放青光，照出道尸胸口插著的紙條：

“代我赴死，方可歸位。——林九霄，1953年”劍光映照下，真相浮現：

1953年的林九霄，是穿越到現代的洪荒修士。他為躲避“天劫”，將本體斬成三份：

記憶封入銅錢

修為藏于劍鞘

因果轉嫁道尸

而眼前這具尸體，正是他當年金蟬脫殼的“殼”！

“原來我一直在……追殺自己？”林九霄握緊長劍。

突然，道尸睜眼，嘴角扯出詭異笑容：“不，是‘我們’在等你歸位……”

整座劍林轟鳴，三千青銅劍齊齊指向他！“轟——！”

劍林暴起發難時，林九霄福至心靈，將四枚銅錢按入劍格凹槽。

乾隆錢化殺伐道

雍正錢凝陰陽氣

順治錢開幽冥路

康熙錢鎮天機印

“青萍……歸位！”

劍嘯如龍吟，三千青銅劍盡數崩碎。道尸炸成血霧，其中飛出枚玉簡，刻著：

“混元劫至，速歸洪荒”

天穹裂開縫隙，熟悉的青銅巨門虛影降臨。林九霄最后回望這座生活二十載的人間，輕嘆一聲，仗劍踏入光中。

（地球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