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秋夜稍涼。
森林邊緣,獵巫人的臨時營地中。
搖曳的火把之下,獵巫人禿鷲陰沉的面孔拉下長長的影子。
“神父,抓到一個哥布林!”
“馬上帶過來!”
急促的長靴聲。兩個獵巫人一左一右架住哥布林囚犯,把它丟在地上。
哥布林抬頭膽怯地看著面前全副武裝的禿鷲,如同看見了幽靈。
禿鷲用火把照亮哥布林的臉,眼中露出一瞬的失望。
失望很快被掩飾不住的暴戾所覆蓋。
“帶我去你的巢穴,小畜生,不然殺了你。”
“我……我……”小哥布林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
加斯科因神父沒有給哥布林猶豫的時間,今天的他和往日不同——神父異常暴躁,一點就著,整天都陰沉著臉……
這也不難理解……他們的任務居然是去狩獵哥布林。王國最富盛名的獵巫人禿鷲在森林中做這種事情,對他來說,是一種恥辱。
獵巫人們沒有人敢去挑戰他的耐心。
禿鷲抽出背上的長劍,將劍鋒抵在哥布林的脖頸上。
“三。”
“等……等等……”
“二。”
隨著男人數出第二個數字,那長劍的劍身上浮現出金色的符文,整個武器散發出耀眼的光線……
哥布林嚇傻了,胯下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音,澄黃色的液體在地上流成一小灘。
“一。”
“我去!我帶你去!別殺我!”哥布林馬上喊道。
禿鷲皺了皺鼻子,把劍收回半寸。
“站起來。”
哥布林猶豫了一下。
“站起來,我不會說第三次。”
小家伙馬上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緊張地搓著手,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帶著你們去,我知道怎么走最快……我走前面,你們跟著我……我保證不跑!”
“是的,你不會‘跑’,我甚至不需要你‘走’。”禿鷲陰沉地說道。
哥布林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見面前的黑衣人持劍一揮,寒光一閃,哥布林身下一涼……撲通跌倒在地。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腿……我的身體在這里,腿為什么在另一邊呢?
“啊……啊!!!”只剩下2/3身體的哥布林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禿鷲不緊不慢地俯下身體,一把按住那在血泊中掙扎打滾的哥布林,他默念著祈禱詞,手掌上泛出金色的柔光——那哥布林噴著血的斷肢切口肉眼可見地止血,愈合……
幾秒過后,獵巫人禿鷲放開了手,那哥布林的傷口沒有完全修復,但是血止住了,不會馬上死掉。
禿鷲的身上濺滿了血污,他站起身來,看向身邊的獵巫人——十幾個挺拔的漢子,此時一個個都面色蒼白,咬緊嘴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的腿,我的腿!”哥布林絕望地吼道。
“拿個鐵鏈子,把它拴在血獵犬背上——如果午夜之前他沒有把我們帶到哥布林巢穴,就扭斷他的脖子,讓獵犬跟著他的氣味找回去——獵犬們雖然慢,但是從來不會搞錯方向。”
獵巫人們沉默地點點頭。
禿鷲冷酷的眼神掃過獵巫人們的臉,他一字一頓地說話,每一個字都將空氣中的熱量吸走,留下一道刺骨的冰霜。
“不要把你們的憐憫浪費在哥布林的身上。”
“今晚,主的圣火將凈化整個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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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敲擊著老薩滿的帳篷,隔著一層麻布,一道模糊的火光透入帳篷之中……
老薩滿裹著三層獸皮毛毯,在帳篷里面蜷縮著,身體佝僂而猥瑣。
三天了,自從向大家揭露了格布這個叛徒的陰謀,老薩滿就把自己關在帳篷里,誰叫也不出來。
只有熊老大能進去和他說上兩句話,然后將老薩滿的指示傳遞給斷牙部落。
可是今天,老薩滿的狀況尤其糟糕,熊地精坐了半個小時,愣是一句話都沒套出來。
熊老大坐不住了,噌地站了起來。
“老薩滿,骨頭和傷疤怎么還沒回來?俺要不要出去看看?”
“去個屁!”老薩滿在毛毯里面突然說道。
“可是……”
“你還不明白么?!格布和人類同流合污了!他背叛了部落!”
“人類……哈?你也沒說過他和人類有關系啊?”
“哥布林打得過巨鬣狗么?”老薩滿的聲音悶悶地,仿佛嗓子里卡著一口化不開的痰。“哥布林,拿得到巨鷹的羽毛么?你想一想,那都是人類的圈套——他們要一起殺光我們!斷牙部落,要完蛋了!”
熊地精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恐——這非常罕見,這片森林中還沒有什么能嚇得到這個魁梧的家伙。
除了人類。
狡猾,奸詐,詭計多端的人類,還有他們堅固的盔甲,鋒利的武器和箭矢……
“怎么辦……老薩滿,俺們怎么辦?”
“不要擔心,我的孩子,馬格努比耶會保佑斷牙部落……這片森林是神賜給我們的,誰也拿不走……對,她向我承諾過……誰也拿不走……”
聽到前半句,熊地精臉上的恐懼消散了一些,可是老薩滿越說聲音越模糊,說到后面,完全變成了混沌的呢喃。
熊老大一點也聽不懂了,她撓了撓頭,小心翼翼地問道:
“馬格努比耶要怎么保佑我們……”
“殺了格布!你的任務就是殺了格布!把他的腦袋帶回來,當作柴薪!在這熊熊大火之下,馬格努比耶將會帶回哥布林的榮光!”
熊地精還想問,可老薩滿卻完全不說人話了——滿嘴都是聽不懂的古怪語言。
“好……殺了格布就行,是么?”
她只好離開了帳篷,留下老薩滿一個人。
帳篷外傳來含糊不清的尖叫聲。
老薩滿把頭從毛毯中伸了出來,他顫顫巍巍地起身,披在身上的毛毯掉在了地上,他也不管。
格布啊,格布,沒想到……你個小子居然真的厲害了。
這三天之內,老薩滿徹底想明白了——自己被格布這個家伙給耍了個團團轉。
死掉的小隊,失竊的藥草,鍋里的瀉藥,鬣狗糞便里動物催情劑,神選的流言,包括格布莫名其妙采來的藥草和獲得的戰利品。
全是一個局,而局的目標就是斷牙部落!
不高興和蔫兒壞是對的。他果真和人類合作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他弄死自己,然后把整個部落賣給人類做奴隸?
這個該死的小崽子……不高興不是他的對手,說不定,已經被他收買了!
現在,他正在帶著人類和哥布林回來要我的命!
老哥布林連走帶爬地趕到了帳篷的角落,像一只多疑的老鼠一樣轉頭看,見到沒有人看著自己,才放心下來。
老薩滿用手在地上刨土,挖啊挖,手被沙礫給劃破了都毫不在乎,一直挖到滿手是污血,才掏出了一個沾著土的布包。
他打開布,露出布里面躺著的木盒子,急匆匆地打開。
盒子里靜靜地躺著幾瓶藥劑,一個本子,和一根手掌長的潔白斷牙。
老薩滿把藥劑手忙腳亂地塞到腰間,然后把本子拿起,細細撫摸——他打開那本子,磕磕絆絆地讀著那用古哥布林語寫成的祈禱文:
“噢偉大的馬格努比耶,請帶領哥布林種前往那金色的國度——太陽所及的地方都是吾輩的家園。”
老薩滿不斷重復著這句話,把那斷牙撿起,放在心臟前面,像愛撫一個小嬰兒那樣憐愛地摩挲。
“嗷偉大的馬格努比耶……無情的馬格努比耶……”
這是那位先知留給老薩滿的禮物……那個時候,老薩滿還只是一個小薩滿,斷牙部落還不叫斷牙部落。
白婆婆,一位神秘的來客,一位特殊的哥布林——她的皮膚是白色的,頭發也是白色的,甚至有著白色的眼眸和瞳孔……如同凝固的牛奶。
這位神秘的哥布林先知,如同幽靈一般,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只留下一段傳說,和一個禮物。
“我們哥布林,曾經有著自己的國度——那古老的哥布林斯坦比人類最偉大的王國還要廣闊……保管好我給你的東西,有朝一日,馬格努比耶會重新降臨在這世上,到了那個時候,哥布林種族將重現古時的榮光。”
老薩滿永遠也忘不了那位白化格布林教給他的東西——在這漫長的歲月之中,他曾無數次向馬格努比耶祈禱,而神明每一次都保佑了他。
這個部落是我的,神明把它交給了我……
對,我才是馬格努比耶最忠實的仆人,不是格布,也不是什么其他的家伙。
我絕不允許斷牙部落變成別人的東西!
老薩滿仿佛從那禱詞中獲得了力量,他抖開了身上披著的毛毯,老邁的身體不再發抖——而是渾身發熱。
他把斷牙戴在脖子上,將祈禱書拿在手中,精神抖擻地撩開了帳篷的簾子——
哥布林的慘叫聲由模糊變得清晰,在那營地的正中央,哥布林們堆起了一座十米高的篝火,他們手上拿著火把,緊張地看著老薩滿。
老薩滿將視線放低,看到那篝火之中躺著的三個哥布林。他們被塞著嘴,綁住手腳,無謂地掙扎著,嚎叫著,眼中顯露出無盡的恐懼。
叛徒。
老薩滿深吸了一口氣,中氣十足地吼道:
“今晚,馬格努比耶的怒火將燒盡他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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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整個王國森林,在哥布林的悲慘嚎叫之下,老薩滿和獵巫人禿鷲同時開口!
“點火!”
“出發!”